等我乘上前往新奉市列車的時候已經入夜。一輪新月孤單地掛在天空上,月光穿透過厚厚的雲層之後變得非常微弱,整個月亮看上去灰蒙蒙的,像我一樣毫無生氣。
這輛列車的終點站是上海,所以當我上車時才發現車上坐滿了乘客,連走道上也站著不少乘客。大家各自交談著自己的話題,不會有人注意到我這普通的存在。盡管我只提著一個手提包,但從這擁擠的通道中走到我的位置上也並不容易。當踫到那些靠在座椅旁與他人興致勃勃交談的那些人時,我不得不提高嗓門喊著「請您讓一下,謝謝。」這樣的話語。但即便我這麼做,有些人也不會注意到是在說自己,只有當我拍著他肩膀時他才意識到。
在我的座位上坐著一名三十多歲正在嗑瓜子的男子,他的絡腮胡很長,讓我看上去感覺極為不舒服。「您好,對不起打擾您了。因為這是我的位置,所以您能起來一下嗎?」。我微笑著輕聲地說道,並出示我的車票給他看。
他繼續磕著瓜子,面無表情地回頭看向我。幾秒鐘後,他露出不屑的神情,道︰「哦,你的位置。」隨後他起身從我身邊走過,並很不禮貌地撞了下我的左肩。「啊。」突如其來的撞擊讓我不禁小聲叫了出來,不過聲音小到只有我自己注意到了。
我的座位是靠著窗戶的,我很慶幸買到了自己最喜歡的一種座位。不過很可惜現在是晚上,即使坐在窗戶旁邊也看不清外面的風景。而且相比來的時候而言,現在車內的環境太過嘈雜,讓我本就不能平靜的情緒變得有些煩躁。如果說我的情緒只能在恐懼和煩躁之間選擇一種的話,我真不知該如何抉擇。但我知道,也許此時此刻我不能擺月兌不安的心緒,但我可以消除自己的煩躁。
從手提包中拿出手機,連上耳機。動作輕緩卻又生硬地將耳機塞入耳中,並將聲音調節到正好能覆蓋住周圍嘈雜的交談聲為止。那些熟悉的曲調和旋律在耳中響起,時不時輕聲地跟著哼上兩句,讓自己的身心都靠近音樂,與之融合在一起。心情也漸漸地平靜了下來。
幸運地是,周圍沒有人用力拍著我的肩,不耐煩地告訴我「你不要唱了可以嗎?」……雖然從沒有人告訴我說我唱歌很難听,但我自己卻始終如此認為。哪怕是現在,我也這麼認為。大概是大家根本沒有空注意在唱歌的我吧,外加我的聲音亦不算甜美動听,于是大家便認為我也不過是這嘈雜噪音中的某一個而已。
將自己的半邊臉貼在冰涼的車窗上,眼楮看著站台上一個一個接連走過的身影。形形色色的人為了各自的目的但又有共同的目的地而乘上這輛列車,大家都思忖著自己的事情,這一路上遇到的人都不會記住。對于這里的每個人而言,這一路上所遇見的所有人都只是路人。也許我和他們一句話都不說,也或許我和他們一直交流到下車。但是,極有可能我們這一生當中的交集就只是在車上的這一瞬,如果未來不會再相遇,那麼說「再見」的時候就注定了這一生再也不見。而他們也將再也不會出現在我的腦海當中,我也不會存在于他們的記憶里。就像剛才遇見的那位三十多歲的男子,剛才的對話興許就是我和他這輩子唯一的一次對話。也許,這就是所謂過客和路人的含義吧。
想到這里,我便回想起離開喬如倩家的時候寧薇給我打的電話。若不是她打這個電話給我,興許她對我來說也只是一位過客而已。她是思琰的同學,我和她之間的交集也就是思琰,所以她電話的內容也一定是有關思琰的事情,只是這件事情是我所完全沒有想到過的——思琰失蹤了。寧薇說,思琰在幾天前就離開了學校。準確地說,是在官嬈死後那一天。從那天起,他班上的同學就再也沒有看見過他,打電話也聯系不上他,在這段時間里他也沒有聯系過任何人。我沒有告訴寧薇在前兩天我曾見到過思琰的事情,因為我覺得寧薇不是在說謊。而且如果我告訴她這樣的事實的話,她會更加擔心和困惑。因而當她問到思琰是否有聯系過我時,我毅然告訴她沒有。對于我的回答,她顯得很失望,並請求我如果有思琰的消息務必告知她。我答應著,並安慰了她一番後便掛了電話。
而那時,我也感到十分困惑。明明前兩天才在化學樓的樓頂見到過他,可為什麼寧薇會說他失蹤了呢?難道說我當時見到的是思琰的靈?那也就是意味著思琰已經死了?不,事實似乎並非如此。其他幾位我曾過的靈都在事後不久便發現了他們的尸體,可思琰的尸體我至今也沒有見到。說到失蹤,耿洋也是失蹤,可我從來沒有見到過她,而且她主動聯系過我。就這一點而言,思琰的失蹤情況與耿洋也並不相符。而且更重要的是,我清楚地記得那天在樓頂見到他之前,也就是在上樓的時候曾看見他在詢問別人,這應該是靈所不能做到的事情。何況在我暈倒以後是他將我送到醫院去的,關悅美還親眼見到過他,他怎麼可能是靈?所以我基本可以斷定思琰還活著,而且至少在前兩天他還在學校。只是他沒有回過寢室,也沒有聯系任何一個人。個中原因尚不知曉。
我唯一知道的是,思琰調查了有關莫顏死亡的事件。甚至他知道一些我所不知道的事情。有沒有可能正是因此而失蹤的呢?換句話說,他現在是否仍然還在學校進行著調查,還是說他的調查範圍已經從學校轉移到其他地方了呢?想到這里,我忽然想起孫穎芸提到的男生,那名和我問過一樣問題的男生。難道說,那名男生就是思琰嗎?只是,目前看來這樣假設的合理性還是很高的,然而依然缺乏一個決定性的證據。但如果這個假設就是事實的話,那麼思琰終究會回到學校去。因為他既然和我調查的軌跡是相同的,得知的情報也是相同的,那麼他下一個目的地應該是學校。但也許他會和我的決定有所不同,因為第三名少女的情報在喬如倩那里斷掉了。因而接下去的線路選擇是自由的,可以選擇回學校,也可以選擇繼續留在新奉或者宜饒,或者去其他地方收集情報。如此一來,他的行蹤就更加難以捉模。
想著想著,忽然發覺自己很擔心他。盡管認為自己已經對他沒有那種特殊的情愫,但依然不希望他發生任何意外。如果可以,我真想勸他不要參與到這件事件當中來,畢竟這可是以生命為賭注。不論他是為了我而去追查也好,還是為了讓他同學莫顏的真相大白也罷,至少在我看來這都不值得。有時候自己都想這件事情就讓這麼過去,只要不再連累更多的人,哪怕一輩子都不知道真相也無所謂。可是每當我想這麼做時,卻總發現又有新的人卷入到了這件事件當中,于是我不得不一直地追查整件事情。
有時候覺得,要是所有的人都是自己的過客該多好,沒有牽絆,沒有留戀,更沒有這麼多揮散不去的感傷。雖然也許那樣我就一輩子都不知道什麼是笑,什麼是快樂。但我同樣也不會知道什麼是哭,什麼是痛苦。我明明就是個愛逃避的家伙,可為什麼這件事情非要糾纏著我不可,我越逃避它卻越糾纏呢?
思緒紛飛間,我的目光落在一個正扶著欄桿的背著包的男生身上。我胡思亂想了這麼久,但這期間他卻依然保持著同樣的姿勢,因而我對他有些好奇起來,並開始觀察他。他看上去和思琰差不多高,身材也十分相似。不過按照思琰的大眾身高和身材,踫見相似的也並不奇怪。由于他是背對著我依靠著欄桿,所以我看不清他到底長什麼模樣。只能看見他穿著一件深藍色格子短袖襯衫,一條微皺的休閑牛仔褲,還有一個看上去比較大的旅行背包。他是乘客嗎?可車就快要開了,他為什麼還不上來呢?他是來送行的嗎?可是送行的話,他為什麼還有那麼大一個背包呢?不知道為什麼,忽然發覺他的背影是如此熟悉,熟悉到無法復制和模仿。他是思琰嗎?如此奇怪的一個想法猛然一下從我腦海中竄出來。我不停地拍打著窗子,但願他能听到並回頭向這邊看一眼,好讓我確定他並不是思琰。然而他一直都沒有回頭,依舊是呆呆地站在那里。
突然,我的手機響了。這是一條短信,我好奇地翻開來看,短信內容只有四個字和一個符號︰一路走好。接著我看了看來信人,這一看讓我十分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