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曾》 正文 【只緣身在此山中】

作者 ︰ 素昭

()我心下仍有幾分驚懼、幾分錯愕、幾分慌亂…和幾分殘忍的愧疚,急著步子只顧埋頭趕往自個兒的小院屋。遠遠地,卻瞧見房門竟是虛掩著的。

揣著幾絲疑慮的想著,寧兒這丫頭辦事向來都極是細心、極是謹慎的,卻不想今兒趕回自個兒的屋子來拿個繡花的樣子竟然倒還忘記鎖門了。

忽地,心猛地想起什麼似的,幾步朝著屋門快走。

枕邊的絲帕應該是不會有人拿的,可那青玉石呢?匪石匪席!

一手忙地大力推開門,正忙亂地想著一股腦兒奔向我的床邊……天吶!竟卻瞥見十四阿哥此時正端端地坐在一把方椅上,悠悠然地自顧喝著茶。

他抬眼瞧見我這驚愕萬分、火急火燎的模樣,那還來不及綻放的微笑卻是給硬生生地拽了回去。他半挑了眉、嘴角扯了一絲彎度出來似笑非笑地瞅著我,卻一句話也無,似在好笑地等著我如何開口。

真是好奇心害死貓,我可倒還真沒忍住,或許是因為今天的意外實在太多,我已經神經錯亂、無力招架了,便直直地開口問道「你……十、十四阿哥……您怎麼在這兒啊?」我支支吾吾、結結巴巴的,竟也忘了福身請安,連著一句話又說得亂七八糟、零零落落的。

他強憋住笑,可嘴角卻仍舊透著幾絲掩不住的笑意。抬手指了指桌上的一包藥,很是陰險、促狹地問我「你,覺得呢?」

話說,真心不用啊!我檔子簡直輕如雞毛、鴨毛、老鼠毛的小破事兒,竟讓你這麼一個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皇家阿哥白白跑一遭,當真使不得呀!受不起呀!

可回頭一想啊,好歹人家也算是好心。雖說這個肇事者當的實是在無辜了些、也不明不白了些。既然他這家伙願挨,也是難得踫上這小鬼良心發現一次,那好吧!雖然受之有愧,可也當真卻之不恭!

轉眼又想著既然是十四在這里,那便也應該沒有小偷了,可終歸還是有些不放心。也顧不得在坐那兒的十四是什麼反應,就兀自轉身,朝著我的床大步流星……

還好,果真都在,都在!心下驀地一松。

可這心剛一松,又忽地一緊。這位被迫自便的尊貴客人可仍舊端坐在那兒自便著呢,瞧這眼神兒,可真夠人、真夠凌厲的呀。

我忙地上前討好地賠笑,又給他剛剛飲盡的茶杯里倒滿得滿滿當當,極是乖巧恭敬地雙手奉上,還不忘真心地甜甜一笑,道一句「十四阿哥,謝謝你的藥啊!那個……剛剛招呼不周,多有擔待啊!」

看著他仍舊有些青紫的臉,又轉眼想著德妃寵愛他的夸張、從而極可能間接導致我往後日子的淒淒慘慘戚戚程度……得趕緊想法子搞定這位難纏的小促狹鬼啊!

貌似剛剛說的這一句用得實在太蠢太弱,假情假意麼是到位了,但……這句話的句式是可以不用回答的。

那,還是來套套近乎吧,于是乎我全面調動臉部肌肉,笑意漸濃、眼光閃閃、眉眼彎彎「十四爺,您這是剛來嗎?等了很久嗎?怎麼登門拜訪也不打聲招呼啊!呵呵呵——」

「還行。」

我表示很無語,「風中凌亂」已然不單單是梅開二度這麼簡單了,它……竟給我帽子戲法了!

還行?什麼叫還行啊?

想著從我和寧兒在御花園里跟他分開,然後拐角處遇到芸綺,再然後……額……踫到毒蛇老九……再再然後就是在這兒見到眼尖尖前這位良心發現送藥來的十四阿哥了。

那就是說……他、他、他騙了我?!八阿哥根本就沒有找他和九阿哥!

還沒來得及慶幸蠢爆了的我還好沒有傻呆呆地告訴九阿哥這茬兒,便橫眉一冷,氣憤之火熊熊燃也地指了指這小鬼,道「你在御花園里竟然騙我!」

他倒是也沒理會我全然尊卑不顧的大不敬。(我弱弱的很找抽卻真心是實話地說一句︰我這開口閉口你啊我的,誰讓他太小太女敕了呢,再加上這找抽討罵的小孩子脾性,還真是對他恭敬不起來。)將我遞上的茶一飲而盡,輕笑著看著我「我可沒有說不騙你,是你自個兒沒眼力勁兒,竟反倒來怪我?」

我一下子氣結,可猛地一想到。他可不只是騙了我,更、更是騙了寧兒啊!可……十四既然喜歡著她,那又為何要找了這麼個借口來避開這單獨相處的機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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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冥思苦想間……

突然只听得「篤篤篤」的敲門聲。

我心下一緊,莫非此時門外站著的正是寧兒?

我這當紅娘的好事兒竟給辦成這般真真是無臉面對她;若又讓她撞見十四坐在這兒,這不生生地叫她知道十四是故意回拒跟她單獨相處的機會嗎;再者……若是小寧兒的心思這長年累月下來被我燻陶得稍稍現代化了一點、稍稍前衛了一點、稍稍不純潔了一點,額……以為我這貨正在吃這小正太的豆腐了額,那可還了得啊!

忙地轉過身,吐聲問了一句「是誰啊?」

「奴才小全子。」

誒~~~這聲音听起來不是只公的也不是只母的,還是陌生的。這是怎麼回事,難不成是來找寧兒的?

我滿臉疑惑地轉頭看了一眼坐在一邊的十四,朝他搖了搖頭,輕聲問「是誰啊?我,不認識?」

他先是微微一愣,繼而又向我點了點頭,揮了揮手指向門外示意我出去應付。

我將信將疑地提著步子,開了門,快步走出。又想著十四剛剛那一愣還是別讓他被看見的好,一個阿哥在宮女的屋子里。雖然我倆是真的真的真的沒什麼的,可謠言傳聞的力量著實太恐怖,眾口鑠金啊!生怕平白無故惹出什麼事端來便立即順手關了房門。轉了身,問道「公公,所為何事?」

他一面俯了俯身子,一面又遞給我手里的一包東西。我一看,……又是藥。莫非是……還是不是的好!

他接著說「九阿哥吩咐給送來,讓姑娘好生按照里頭的涂用方法擦上。」

果然,是九阿哥了。

可今兒他這般殷勤也著實獻得太過了點,心態也委實太好了些。我剛剛說得那麼直白傷人就為著早些了斷,長痛不如短痛。免得日後反倒怨恨更深,對雙方多有不便。趁他還沒有太過當真的階段早些了結了,也不影響他往後的「當時年少春山薄騎馬依斜橋。」、與誰人「色授魂與、顛倒容華」爾爾。

想這招兒在現代時我們美艷動人的趙妍美眉幾次這般用,效果都是極好的,到底還能成為朋友、甚至路人,至少不是敵人。

可他現下這般,我究竟該如何應對呢?

算了,便全且由著他自己吧,我也只得,走一步算一步了。

便輕點了點頭接過了他的藥。小全子心下松了一口般自顧笑笑,接著朝我打了個千兒就轉身退下了。

我推門,想了想也不知道寧兒何時回來,得趕緊想個法子打發了這小鬼才算當真了事。便隨手將藥往桌子上一放,就原地立著滿腦子想著組織客氣委婉又中听的「逐客詞」。

十四望了一眼桌子上的那包藥,問道「是九哥派人送來的?」

我一驚「你知道啊?」

他點頭「嗯。」頓了一頓後像是自言自語一般「小全子是九阿哥的貼身小廝,他竟派小全子來……」說到後來我也根本听不清他說什麼了,又好似他根本就也沒再說下去。

听著他好像不是在跟我說,而且我想破了腦袋也到底沒想出個完美的說辭來,便也沒心思去顧忌他說什麼了。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竟自個兒站起來了,轉了身作勢便要走。

我驚喜,今兒個小鬼太順我心了,要是平日里他也這般乖,再看他長得這麼小正太,想來把他當自個兒的弟弟看待也是挺不錯的嘛!

我正滿心歡悅地送他出門,他卻又一轉身望著我,說道「藥我可專程送來了,得先擦我的。若是沒了的,再依著里頭的方子去太醫那邊要,可記住了?」

「好的,好的,記住了,十四爺您盡管放心。既然我這傷是您給弄的,怎麼著您個當事人也得負責是吧,定是先擦您的。走好,不送了!」

我忙地推著他往外走,連連說了一大車子直讓人頭皮發麻的、違心、但應該來說說是挺中听的話。

他有些無奈地搖搖頭,轉身自去了。

我滿意地闔了門,想著又不禁搖頭輕笑,這十四連說個話都這麼像個孩子,看來日後我可得好好打造一下這小子,才能放心將如花似玉、冰雪靈透的寧兒交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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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著走回梳妝鏡前,這望著銅鏡那兒瞧了瞧才看清,雖不是如他們所說的那般夸張,倒也比我自個兒早前想得要稍微的、一絲絲的、一丁點兒的嚴重一些。皮是破了,還滲出了鮮紅的血絲,不過我血小板的凝血作用還是著實強悍的。

既然有現成的藥膏,那還是擦些吧,省得日後留疤。本來長得就不是傾國傾城,要是因著這個傷給小毀容了,真心傷不起啊!

才拆了紙包,剛上了點藥,寧兒便回來了。

她這一進門,瞧了兩眼桌上還放著的那包藥,又瞅了瞅我手里正擦著的。怔了一怔,才回神輕手關了門,「可去過太醫那邊了?」

啊?那個……是不是在想著這藥怎會有兩包?反正我現在肯定越解釋越亂,要是再弄成誤會可不好,便忙地打著馬虎眼兒。

「噢~~~我怕日後要是再趕上這檔子意外的情況,圖個方便,也就要了兩包藥,給預備下了。」

「呵呵,呵呵……」我看著寧兒幾乎沒有表情的表情,不知怎麼的就尷尬地笑了兩聲。

她將手頭的東西往桌上一放,也沒轉身瞧著我,淡淡地問了一句「你,還想著下回有‘這樣的事’再發生啊?」

「啊?」我當下愣了兩秒,我這當然是開玩笑的,難不成她沒听出來嗎?我忙地搖頭,道「不是,不是,我可不想白白讓鼻子再遭這樣的罪了。」

她神色有些黯然,側頭也沒看我,自顧自地朝著自個兒的床榻走去。她一路側著頭,我也就根本瞧不見她眼底的神色,只覺著今兒的寧兒有些反常。

心下想著她肯還在為著御花園里十四推拒的事情介懷,女兒家畢竟臉皮薄些。而這件事也都是我糊里糊涂地一手造成的。便急步走了過去。

「寧兒,原是我的不好,今兒把事情弄成這個樣子,我下回一定……」

她翻了個身,朝向里頭背對著我,還沒等我把話說完便被她打斷了。聲色是平靜的異常,可為何听來竟是這般的冷冷的、也淡淡的,似是隔了一層薄薄的紙一般,雖薄卻總覺著隔了什麼。

「那……我到了用晚膳的時候再叫你吧。」

「不用了,我不餓。」

可是……我望著她背對著我的身影,竟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那,好吧。」便回身緩步走了回去。

隔了一層薄薄的紙,便就能讓眼前人,成了彼岸花,冷暖自知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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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默默地坐了一會兒,重新拿起那盒藥膏,想著繼續擦,卻怎麼也沒心思了,只得放下。有些愣愣望著窗外。

抬眼望去,剛剛還是澄藍一泓的天幕,這會兒大朵大朵的烏雲竟已然將日頭擋得嚴嚴實實的。空氣里攜卷著絲絲混合著土腥味的煩悶燥熱。看來,是將將便要下一場暴雨了。

院子里幾樹紫薇花倒開得正好,紅的端的是粉瑞艷麗,紫的恰的是清雅怡靜,團團簇簇,綴綴星星,紛繁富麗。

眩眩然,我竟有一種恍若垂暮老者的錯覺,似也如同霧里看花一般,分不清也辨不明。恰如此時,我看到的眼前人,她、他和他的心思,竟半分也揣不來、幾絲也測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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