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還沒亮,雲虎三人與覃先生,柱子和王元慶依依惜別,他們沒有告訴雲秋,曉得女孩家面對分手,又是一頓傷心。三個人送到寨門口,覃先生對向福賢,耿東說︰「你們在部隊要是受到牽連,不妨回到我們這里來,我們很需要你們這種將才的加盟。」二人謝過,抱拳作別。
雲秋醒來,天已大亮,早飯時才曉得哥三個已走,只好把這分酸楚藏在心底,布置今天接管店面之事。她把精心挑選的十個「掌櫃」叫攏,由覃先生進行簡單的培訓,雲秋說︰「先前聘用的師傅和得力人手,只要可信,盡可能留下,按其能力可適當增加薪水,現在最要緊的是平穩接管。山寨會隔三岔五的派人到店里來,讓世人感覺你們並不孤單,你們也有強有力的後盾,你們要多學多問,迅速進入角色,大膽經營,迎來送往,禮多人不怪,大的問題多請示,進出賬目清楚明白,祝你們成功!」她把帳本分發給大家,又把給熊霸進貢的鄉紳大戶的名單按地域分類遞到大家手上,「你們通知這些人,以後照規矩減半征收,以後逐漸減少,只要寨上能運轉就行。」
覃先生最後說︰「你們下山之後,分散在周圍場鎮,要眼觀六路,耳听八方,要交朋友,各種信息都要收集,生意上的信息固然重要,現在大本營在山寨,關于山寨的安全信息尤為重要,一旦有事,迅速反饋,不得延誤!這幾天你們也要提高警惕,嚴防放回去那些人搗亂。你們去後院夏傳進處領一對鴿子,並了解喂養方法,喂好。信鴿是目前最先進的信息傳遞工具,省人省事,方便快捷,雲虎費了心機把夏傳進留下來,就是這個道理,未雨綢繆,他就是比一般人站得高,看得遠。如有情況,我們會迅速支援!」
雲秋叮囑柱子和王元慶,各帶一隊人馬下山,有條件的地方可住上一兩天。他特地叫柱子哥,事干完了,帶人到楊家場和太安之間的偏僻處看看,有沒有邱三哥的遺骨,若有,收斂一下,給邱三哥的家人送去一些撫恤金。
不出陳雲虎所料,他們離開後的第二天夜里,黃萬祿在幾支黑洞洞的槍口下被叫醒。
劉師長得知手下的團長,妹夫涂遠龍遭人斬殺,大為震怒,當即從特務連抽調精干人員組成小分隊,直撲陳家灣,捉拿陳雲虎,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因涂將庵軍訓營地的大批武器落入陳雲虎之手,小分隊不敢怠慢,小心翼翼,借著夜色,分三路神不知鬼不覺的向陳家灣包抄而來。進入陳家灣,哪想殘垣斷壁,雞犬不鳴。只在偏僻的校舍里發現一個老頭。
黃萬祿哪見過這陣勢!幾支手電照得他頭暈目眩,黑洞洞的搶口頂著他,黃萬祿戰戰兢兢,說話都在發抖︰「老、老總,我、我這里只、只有兩兩塊錢,其它啥子都沒、沒得。」
他把這伙人當成打家劫舍的強盜了。啪!他拿錢的手遭了一巴掌,兩塊大洋光啷啷地滾落在地上。「你給老子滾起來」!他被人抓住衣領,像小猴子一樣被提下了床,褲子「溜」地從雙腿上滑落,惹得士兵們呲呲的笑出聲來。那時男人們的褲子檔深腰大,不要褲帶,左右一抄,多余部分往里一扎,成了,大家叫他ど二三褲子。講究點的,弄根褲腰帶,帶子和褲子也是月兌接的,不講究的就ど二三的抄著,方便。只是人餓了或不小心松口氣,褲子滑落,常有的事,大庭廣眾之下出丑,自然惹人發笑。黃萬祿蹲子,把褲子提上來,外面的溫度比被窩低,加之幾把槍頂住額頭,他的上下牙顫顫微微的磕踫出聲響。
一個軍官模樣的人說︰「我問你,要是有半句假話,老子就崩了你!」「老總,不、不敢,只、只要我曉得的,我、我全說。」黃萬祿還在發抖。「這兒是陳家灣嗎?」黃萬祿點了點頭。「這是學校,看樣子你又不是教書先生,你啷個在這兒住起?」「我是先生喊來幫他喂雞、鴨的。」「先生哪去了,他哪來這麼多雞鴨?」「他帶兒子考學校去了,這些雞鴨是陳家灣各家各戶喂的,灣里的人死完了,沒人喂,先生看起可憐,ど來喂起的」。
「灣里的人是啷個死的?」「听說是遭土匪打死的」。「你不是這兒的人」?「不是,我是山下大灣的,這里的人死了,覃先生叫我來給他搭伴,順便幫他喂點雞鴨。」軍官和緩了些,黃萬祿也有了些平靜。
軍官又繼續追問︰「你認得陳雲虎嗎?」「認得,前兩天他帶人回來祭墳認到的。他來借了兩把鋤頭。」軍官听說用鋤頭,來了興趣︰「他借鋤頭干啥子?」黃萬祿說︰「他們押來一個土匪頭子,吊在樹上殺的,可能是埋土匪用的」。「他們一行好多人?」「恐怕有十幾個喲,人人馬馬的,我沒過去看,我怕血,也怕放火炮。」「事干完了,他們哪去了?」「還鋤頭的時候說,他要回部隊了。」黃萬祿說。
「他們馬上馱東西沒得?」「好像有,背包挎傘的,十幾匹馬。」。看樣子,老頭也沒扯謊,再問,也沒得多少價值。這時東方已發白,軍官說︰「你去給我們殺幾只雞炖起,等會陪我們逛山,要耍心眼的話,莫怪我們手狠」。「要得,要得。我敢耍啥子心眼。」黃萬祿忙活去了。
一群士兵留一個望風,其余的呼呼睡起了大覺。
日上三竿,士兵在長官的吆喝聲中起床,簡簡單單洗漱一番,從牆旮旮搜出一壇酒,就著雞肉,美餐了一頓。飯後,當官的把士兵們分成兩隊,一隊繞山坡搜尋;黃萬祿被當官的帶上,和另一隊在村里的殘垣斷壁里,挨家挨戶的查看。
折騰了一個時辰,兩股人馬一無所獲,只在陳家旁邊的桐子樹下發現有新土,當官的問︰「這里埋的啥?」黃萬祿說︰「這可能是埋的那個土匪頭子,那天在這里慘叫了半天,後來叫都叫喚不出來了,死得也有些慘。」當官的看山水走向,這里分明是雨水流經之地,不可能把軍火埋在這里,桐子樹上還有繩子的勒痕和血跡。
軍官又問︰「這里有無山洞之類的?」黃萬祿說︰「有哇,陳家屋里有個洞,這陳家灣的人就是在那躲匪遭死的。」搜查時嚴重的疏漏!軍官命令士兵們進洞搜查。軍官指著新墳問︰「這些新墳都是土匪殺的人哪?」黃萬祿嗯了一聲說︰「慘啊,整個灣死了百多人,過去鬧鬧熱熱一個灣,一個晚上,就變成了這個樣子。听說陳雲虎一家死了六十幾個,現在只剩他一個人了!」
「哦。」軍官想,這陳雲虎還是有血性,有仇必報!但心里想不通,啷個要殺團長呢?為了報仇,搶軍火,遭團長發現,把團長殺了?軍官理順了邏輯。或許另有隱情!師長沒作多的交待,他也匆忙上陣趕了過來。不管怎樣,殺了團長,你月兌得了爪爪呀!本來一家人死了那麼多,令人同情。但殺長官,欺負我們萬州無人哪!他得繼續追捕。
進洞搜查的士兵報告︰「洞中啥子都沒有發現。」軍官又問︰「這里還有其它洞嗎?」黃萬祿說︰「我一個外鄉人,其它的不曉得。」
軍官懶得理他,轉身把他的士兵分成兩隊,一隊去涂將庵,買上棺木,把涂團長的遺體運往萬州,另一隊隨他趕往瀘州,緝拿陳雲虎!
陳雲虎三人還沒到瀘州,劉師長的電報就發到川軍總部,總部見報大驚,搶軍火,殺團長,滔天大罪!嚴令瀘州軍方,陳雲虎三人返回軍營,即行逮捕!
陳雲虎三人到了瀘州,他們找了個偏僻的客棧住下,托人給軍營的至好帶個信,探听一下情況,不大功夫,好友只身前來,叫三人莫回軍營,總部听說你們殺了團長,搶了軍火,要抓你們,要是移送萬州,性命難保!兄弟們曉得你陳排長仇深似海,哪個都不想你再出啥子差錯,連長、營長都想搭救你們,可軍令如山,連、營長們都不曉得啷個辦!
雲虎深知,萬州的電報預示著萬州的人馬上就會到來,他打發好友不動聲色的回軍營,有啥子新情況通個消息。
晚上,雲虎只身悄悄來到鄭團長的私宅,鄭團長在書房接待了他,陳雲虎匯報了一個來月的行程和經過,出示了涂遠龍的手令、盧排長的說明書和土匪的戰書。鄭團長看後也氣憤至極︰「他媽的,啥子團長,分明是土匪!硬是他媽兵匪一家!」
鄭團長抬頭看了看陳雲虎,神色有些嚴峻︰「小陳啊,萬州的惡人先告狀,總部只曉得你殺團長,搶軍火。抓你的命令已經下達,萬州的兵馬也已上路,情況緊急啊。你有啥子想法?」
陳雲虎單腿給團長跪下說︰「鄭團長,在我家人蒙難之時,是你鼎力相助,才有今天的復仇之日,我復仇了,我對我的生死已置之度外,但我寧願戰死沙場,不願屈死于惡人之手!請團長為我指點迷津,若實在無法,把我交給萬州來人,我對您也無怨無悔。」
鄭團長起身扶起陳雲虎說︰「小陳啊,我啷個會輕易把你交給萬州的人?那樣做,我手下的兄弟啷個看我?起來,起來,大家想辦法。」
陳雲虎起身,從兜里掏出預先準備的五根金條奉上。鄭團長有些生氣說︰「你把我當成啥子人,你家才遭大難,又在為難之際,我來收你的錢財,落井下石?拿回去!」雲虎說︰「鄭團長,你莫誤會,我不是來收買您,也與眼前的事無關,這是繳獲的匪產,我們共享剿匪成果。」
「就你理由多。你這個事啊,還真有些難辦,按說,涂遠龍下令剿匪並沒有錯,誰來證實你那些兄弟不是匪,或不曾為過匪?你落到萬州人的手上,縱有千張嘴也說不清,甚至根本就不給你說話的機會,死路一條。」鄭團長邊說邊搖頭。不停的在書房里度著步,沉吟一陣之後,他接著說︰「我看這樣,你把家里人死于土匪之手的名冊造一份,性別,年齡等統齊,連同軍火的大致去向,明天用郵寄的方式寄到連隊,連隊自然會交到我的手上,材料寄出後,火速離開。我借此與萬州的人協調,力爭不讓他們窮追。未來的事啷個發展,我也難料定,現在有兩條路供你選擇,一條路暫時亡命天涯,待風聲平息之後,再回部隊;另一條路,我在廣東有個舊部,現在也是團長,你到他那去。我曉得你陳雲虎能文能武的,你到了那里,可去報考黃埔軍校,在那里扎下根,川軍就鞭長莫及了。」
陳雲虎听後,非常感激︰「感謝團長的再造之恩!我去廣東吧。」
鄭團長轉身提筆寫信,邊寫邊說︰「你去廣東千萬不能從萬州出川,謹防落入虎口,你可從這里直接出貴州,沿廣西入粵。還有,這信千萬不能落入萬州人之手!」
陳雲虎說︰「團長,請放心,還有,與我同行的兩個兄弟,肯定也會受到連累哈?」
鄭團長說︰「那還用說?涉及搶軍火,哪個都莫想跑,去給他們說,回家躲躲,風頭過了再說。」
從鄭團長處告辭出來,沒走多遠,就踫上了向福賢、耿東二人,他們怕雲虎在團長處遭抓,躲在暗處,準備救援。兩人看陳排長平安,高興的迎了過來。三人回到客棧,雲虎簡短的介紹了和鄭團長見面的情況後說︰「真對不起,為了我的事,連累了兩位兄弟。」向福賢說︰「排長說哪里話,你我兄弟出生入死,不分你我,你的事就是我們的事,有了事,共同應對,沒啥大不了的。大風大浪我們沒少見。」耿東說︰「好男兒四海為家,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大不了月兌下這身皮,我還不想在這兒干了也。」
陳雲虎從背包里拿出準備好的兩份紅包,每份里裝有一根金條,兩百大洋,遞到兩人的手上,兩個捧著錢,望著排長︰「排長,你這是?」陳雲虎說︰「兩個兄弟,你們為我報仇雪恨,沖鋒陷陣,這點錢,無以為報,現在這里不能呆了,我想你們兩個可到重慶去,考察一下,或做點小生意,或回我妹妹那點,那里正缺人手,不缺頭錢,也相對安全,考察好了,把生意做大點。我到了廣東,如果好混,你們再來。如果沒法立足,我也回來和你們一起打拼。怎麼樣?」
耿東說︰「不如我們都回去?」陳雲虎說︰「那不行,我回去了,萬州的人曉得,必然派兵追殺,那樣,大家都不得安生。你們到重慶去看看,我們雜貨店的農產品和重慶的貨物哪些有互補性,還有安全的水陸通道等等,月兌下這身皮,經商,還是非常有前途的。」兩人無話可說,就听排長的安排吧。
第二天上午,萬州的兵馬一行十三人抵達瀘州,領隊是涂團參謀董延桂,鄭團參謀長接待了萬州同行,董延桂敬禮之後,遞上公文,董延桂說︰「非常抱歉,討擾貴團。」參謀長說︰「哪里,哪里,是我們帶兵無方,惹下滔天大禍,讓你們受苦了。」他吩咐參謀人員安頓萬州隨員,把董延桂讓進客廳,好煙好茶的招待著,並說︰「我們接到總部命令後,馬上布了控,只要三人露頭,即行抓捕,我們相信,不會漏網。稍坐,稍坐。」董延桂也抱拳還禮︰「有勞,有勞。」
電話鈴響起,副官報告︰「陳雲虎所在連連長報告,他收到陳雲虎書信一封」。參謀長說︰「信?啥子信?喊他們馬上送到團部來。」
不大功夫,信送到團部,一封寄自瀘州的信!陳雲虎已到瀘州無疑!參謀長面子有點掛不住,馬上抄起電話,命令加大力度,全城搜捕陳雲虎三人!
這時,鄭團長跨了進來,參謀長匯報後,他和董延桂握了握手,當著董延桂的面,把陳雲虎的信展開,里面有涂遠龍的手令,盧排長的說明材料,熊霸的戰書和陳家灣遇難人員花名冊,從幾十歲的老人到幾個月的嬰孩,一百零五人!長長幾大篇,駭人听聞!董延桂大驚,他才曉得陳雲虎要殺涂團長的真正原因。
鄭團長說︰「你們團長與土匪頭子稱兄道弟,互相勾結,殺了那麼多人,難怪惹下殺身之禍!你們看,這事啷個處理呀?」董延桂曉得鄭團長在將他的軍,只好說︰「理虧,理虧,我們也不曉得是這麼回事。」鄭團長給參謀長說︰「將此件抄寫一份交董參謀帶回,原件報送總部,听後裁決,我們這里繼續抓捕陳雲虎三人,給總部一個交待。」董參謀說︰「這樣甚好,這樣甚好,鄭團長,我想去陳雲虎所在連隊看看,要得不?」鄭團長說︰「可以,可以。」
董延桂一行隨鄭團參謀來到陳雲虎所在連隊駐地,沿途看見瀘州的士兵們在大街上盤查,煞有介事。董延桂一行進入軍營,士兵們曉得是來抓陳排長三人的,個個抄槍在手,霎時,把這一行人圍在院壩中央。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數落︰
「你們有點正義感沒得,你們團長與土匪沆瀣一氣,殺了那麼多老百姓,還有臉到這兒來抓人,我們陳排長是英雄,為民除害,他要是回來了,老子們敲鑼打鼓迎接他,第一個要保護他!」
「要抓人,得先過老子這一關,你們那個坯團長,罪大惡極,人人得而誅之,你們還打算給他報仇?」
「我們戰友的家屬遭你們殺了那麼多,你們還要窮追不舍,斬盡殺絕?」開始是說團長殺人,說了說的變成你們殺的了。等會可能這十幾個人就是凶手!
「萬州的兵就是這素質,分不清嫂子和年輕的嬸娘,拉到就開干。」大家哈哈大笑。更難听的來了,十幾個萬州兵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大氣也不敢出。董延桂看不好,抱拳施禮︰「兄弟公務在身,多有得罪,多有得罪!」敢緊率隊撤出,後面士兵們還甩下狠話︰「你幾爺子抓走了陳排長,老子們打到你萬州來!」
萬州的士兵們在瀘州兵的哄趕聲中撤出了軍營,遭一頓奚落和白眼,大家心頭都不高興,董延桂臉厚些,安慰大家︰「莫慪氣,今天我請大家搓一頓。」
飯後,董延桂把隨行的班長叫到一邊說︰「你們在瀘州玩一周,我先回去復命,一周後你們再回來。」班長問︰「把我們留在這兒,看到那幾個,抓不抓?」董延桂眼楮一楞︰「抓,抓個屁,你在這個地界上,你抓得走他?更何況人家死了那麼多人,放他一條生路,你們只管耍,回來後啷個復命,曉得 ?這事莫給士兵們說。」
董延桂帶上五個人先打道回府了。
幾天後,幾個士兵返回萬州,說陳雲虎確實沒在軍營,有的說去了雲南,有的說去了廣東,下落不明。劉師長沒抓住陳雲虎,反受到總部嚴厲訓斥,一氣之下,把盧排長和張連長二人抓來槍斃了。川軍總部嚴令瀘州軍方︰繼續抓捕陳雲虎,追查軍火下落!畢竟搶軍火罪不可赦!活要見人,死要見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