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鑾朝鳳 第五十六節 昏冷禁足

作者 ︰ 納納Nanaz

今夏,宮里迎來了第一場瓢潑大雨,她沉重的腳步如雨點一般重重砸在地上,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刑五福在一旁撐著傘舉過她頭頂,大雨將他的話都吞沒了,隱約听見︰「娘娘!快上車輦吧!這麼大的雨,別淋壞了!」

這刑五福也是個忠心的,見她半點不言語,知道她肯定蒙了,二話不說,叫上兩個小太監三下五除二把她架上車輦,趕緊往回拉。

好不容易好回來,剛進殿門,一隊守衛和太監就把大門「 」一關,高聲道︰

奉太後娘娘懿旨,郁婕妤今年沖撞了太後鳳體,寧泊殿等人一律禁足一年,沒有召喚,不得外出!

什麼!文睿等听了,都驚的沒了神色,還是銀瓶一個激靈反應過來,叫了兩人趕緊上車扶了她下來,將她的頭發和身子都擦干淨了,給她換了干爽的衣服,扶著她躺在床上。

她躺在床上,一言不發地望著文睿等,嘴上一點血色都沒有。久久,她從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握住如熙的手輕聲道︰「總算,你沒事。」

如熙的眼淚「刷」就下來了,一邊搖頭,一邊哭道︰「姑娘,你真是傻!」

文睿也在一旁垂淚,銀瓶也抽噎著。

一年!在這大明宮禁足一年是什麼概念?一年見不到皇上,一年不能離開這一畝三分地,一年不能與外面的人聯系。一年的時間,可以葬送一個女子的一生!

雖說李雍與她情比金堅,但她才進宮不到一年,就要分隔這麼久,難保他不會隨著時間流逝將她淡忘,到時候這寧泊殿與冷宮,還有什麼區別!

她勉強笑了笑,說道︰「都哭什麼,這不是好好的嗎?我沒傷沒病的,好的很!」說著說著,她自己也有些哽咽了,便停住不語了。

文睿用手巾擦了擦眼淚,說道︰「這太後做事也太絕了。我就是奇怪了,這麼短短時間,她怎麼就揪出如熙來了?」

「龍腦香。」

「什麼?」

她微微抬頭,淡淡地說︰「我剛進到大殿,就聞到韋賢妃身上那股特有的龍腦香味了。她常年頭痛,一直燻龍腦香壓制頭疾,身上總是帶著一股子香氣。她肯定是從寧清宮剛走不久,所以我一進去就知道這一趟,有去,無回了。」

說到這,她側過過頭去,淚水不爭氣地順著臉頰流了下來。她不想讓她們看見自己這模樣,她雖然不算是頂天立地的女子,但在姐妹面前,一直是個有骨氣的,她不要讓自己這軟弱的樣子被她們看見!

「姑娘!」如熙哭著撲上來抱住她,頓時,她脖子上濕潤了,那全是淚。

太後許久沒有下懿旨了,可這一下卻掀起了驚濤駭浪。先是三位主子娘娘,包括皇上最寵幸的郁婕妤被禁足,大批侍衛守在門口,連探視都不讓。接著,皇上要去與太後據理力爭,太後卻犯頭風病,每日痛得下不了床著不了地,人都瘦了一圈,皇上見狀,只能作罷。六局中的尚寢局失去了祁婕妤這根支柱,只能暫時依附皇後,但皇後性子一向柔弱,所以尚宮局和尚儀局又威風了起來,一時間,韋賢妃和秦昭儀二人再次成對峙之勢,六宮上下人等,也有了全新的面貌。

起先,寧泊殿還是一切照常,除了沒有人進來,無人能出去,並沒有太大變化。可久而久之,這變動就從細節中體現出來了。先是尚服局以趕制夏日節宴服飾為名,不送夏衣了,幾個姑娘漸漸只能將舊時的夏衣輪替來穿。再來就是,司膳房每日的伙食從豐盛到足夠,再從足夠到將將吃飽,再從將將吃飽到殘羹剩菜,沒幾日功夫,寧泊殿內的人的臉上都有些蠟黃了。

就算日子再難熬,也總得過。衣服少些對付這也就過了,只是這吃的都差了,每個人也就都少吃點,好在幾個姑娘吃的也不多,也就將就著過了。郁致從小十指不沾陽春水,可她不忍心看著文睿們吃著苦,也就慢慢開始洗洗衣裳,弄弄飯菜。她這縴縴玉手哪里做過這些活計,一會子燙到,一會子有摔著,一雙彈琴寫字的手,硬是弄得點點傷疤,指節上的繭子都磨出薄薄一層了。

這天晚上,寧泊殿院子里一片蕭條,為了節省燈油,也只在屋子里面點了兩座燭台,院子里只有淡淡月光灑下來,一片寧靜。今日是個難得的月圓之日,郁致一個人坐在院子外面望著月亮出神,外面侍衛輪班的聲音傳來,她連眼楮都沒眨一下,依舊呆呆望著。

在寧泊殿不用出去,自然也不用梳妝了。近些日子,連梳頭的桂花油都用的七七八八了,她連發髻都不梳了。瀑布般的烏黑長發勻勻披在身後,落在腿前,泛著幽幽的光澤。再瞧這小臉,瘦的就剩一把骨頭了。剛入宮的時候,她圓臉盤圓潤像剝開的蛋仁兒一樣滑女敕,手腕子剛健有力的,這會子,她架著那空蕩蕩的大袖襦裙,好像隨時都能飄起來一樣。

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她變得沉靜了,從小到大,無論被人嘲笑是沒娘的孩子也好,還是在鄰里之間被那一般人家婦人啐罵是個沒教養的野丫頭,或是突然被拉了入宮,她都沒有如此這般,反而因為內心的斗志,壓的越狠,她彈跳的越高。這一次,她第一次靜靜的一個人呆了一個月,反而如浮華喧囂的塵土般靜靜沉澱了。以前,她坐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就要起來尋新奇玩意,可現在,她能一個人呆呆坐一天,一句話都不說。

身後傳來文睿的腳步聲,她剛想回頭,卻听見外面一陣聲響。

「噓,你听。」郁致指著門外道。

這時候,好像遠遠傳來一聲清揚的歌聲,接著,聲音越來越大,合奏越來越多,听著像是在唱百戲。緊接著,一陣陣熱鬧的歡笑聲傳來,隱隱約約的,听不大清楚,似乎那觥籌交錯的酒杯聲也夾雜在其中。

文睿走過來,嘆了口氣,說道︰「算算日子,也該趕上盂蘭節大宴了。」

是啊,每年七月十五的盂蘭節,是一家人團聚祭祖的好日子,這宮里必然是要聚一聚的。遠處的聲音時而高亢,時而又靜了,顯得這寧泊殿各位淒涼。

李郎,你現在應該自在地左擁右抱,飲酒作樂吧?她垂下頭,呆呆的看著身上系著的同心結,一滴眼淚墜落,滴在那同心結的正中央,慢慢暈散開來。她一抹眼楮,哭什麼,沒出息的,沒了他,我還不能活了。

文睿勸說道︰「皇上必然是有苦衷的,姑娘,你別心太重了。」

苦衷?她心里笑了笑,是啊,他的苦衷!她不在乎這冷茶冷飯,不在乎青衣粗布,她只恨那有情人負了心,絕了情!遠處那一陣陣歡歌笑語,好像一張大巴掌扇在她的臉上,歌聲越高,她就越痛,痛的都鑽了心,撓了肺!

這一個月,他沒有來過只言片語,就算他來不了,為何不能遣個人來遞個口信,這有何難?怕只怕,我在他心里的分量遠比自己想的要輕賤多了罷!

她搖搖頭,淡淡地說︰「文睿姐,別安慰我,我心里明鏡一樣,明白清楚得很。」

月亮照樣高招,晚風依舊輕拂,這大明宮里的夜色,不會因為一個女子而失色半分。我就像天上那繁星一般,只是其中最小的一顆吧,我不閃耀了,還有漫天群星璀璨,又怎麼會少我一個呢。

這時候,如熙走過來拿了件大衣給她披上,手搭上她的肩。自從禁足之後,如熙就好像贖罪似的過活。飯,她吃的最少,活,她干的最多。從日頭到天黑,她不休息一分鐘,好像只有不斷地忙碌,不斷辛勞,才能將她犯的錯清洗救贖。

郁致手搭上她的手,拉了她一起坐了下來,久久沒說話。

「丫頭,你想他嗎?」郁致突然開口道。

如熙一愣,眼圈一紅,狠狠搖了搖頭。

「我日夜如此思念李郎,又怎能不知道你的心思,咱們姐妹兩個,都竟是一個可憐模樣。」她淺淺一笑,望著如熙,撫模著她的手說︰「丫頭,苦了你了,我的思念尚能說出口,你那心思,卻只能死死藏著不能講。你,比我苦多了。」

一听這話,如熙眼淚也忍不住流了下來,哽咽道︰「姑娘,都是我連累你……」

郁致搖了搖頭,望著她的眼楮,認真道︰「如熙,如果再讓我選一次,我還是會做同樣的決定。我們一起長大,十八年的情分!我永遠也不會後悔!」

又是一陣長長的靜默,這樣的靜默,已經是這個月來寧泊殿內的主旋律了。她們互相說著安慰的話,再也翻不出什麼新鮮樣子了,望著這蕭瑟的夜月,身上單薄的舊衣,空蕩蕩的枕邊,郁致不想笑,也不想勉強去笑。最真實的姐妹情誼,就是這樣吧,當我不想偽裝的時候,能放心的讓你們承受我的痛苦,彼此交融著這悲切的情感,然後相互依偎。

「娘娘!」

銀瓶抱著一摞被子從後面走進來了,說道︰「這是尚寢局送來的。這也是奇怪了,尚寢局好些日子沒理咱們,今日倒是主動拿了個大包裹來。」

「誰拿來的?」

「七巧。」

七巧?

梓嫣!郁致一個激靈站起來,讓銀瓶跟著快步步入寢室,將那包袱打開,只見里面有各式的新衣,新的床鋪單子等衣物。要知道,這一個月來,她們身上早就沒沾過新的布料了!再細細一翻,一些常用的藥材也露了出來。這個梓嫣,膽真大,心真細!

銀瓶模著其中一套新的被褥,高興道︰「娘娘,你瞧!你那套被褥剛洗,這條新被子,今晚上用著正好!」說著將被子遞給她。

她接過來一模,怎麼那單子里面有沙沙的聲音,她讓如熙拿了剪子來,小心地將邊緣的線隔開,一張窄的如手指般大小的紙條飄落出來︰

衣不如新,友不如故;同心共濟,生死不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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