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氏一愣︰「怎麼講?」
藍如璇有些不耐煩︰「母親怎麼就想不明白!你看她方才那沉穩的樣子,口口聲聲又是家族和睦、祖母恩典的,看似什麼也沒說,可句句都說在祖母心坎里。母親只一味逼她認罪,看在祖母眼里成了什麼?須不知事是事,情是情,內宅之事本就難分對錯,情理上我們得先佔住了才行。」
最近藍如璇的脾氣大有改變,不如以往說話柔和了,張氏見她如此態度,也動了些火氣。
「昨夜說要當機立斷的是你,今天說操之過急的也是你,你到底還有沒有個準主意,只管埋怨我。咱們行了這一步,不趁熱給她定了罪怎麼行!要我說,最後咱們就不應那麼快離開,再纏一會說不定……」
「母親糊涂。昨夜那個形勢,若我們自己不處理了鄭順家的,難保三丫頭拿她去行事,到時豈不被動,迫不得已當然要如此。只是今日我們已然佔了主動,母親又何必做戲太過,讓祖母覺得我們不容人。」
張氏雖覺有理,但一向強硬慣了,不善服軟,順口就道︰「你也哭得聲嘶力竭,又不是我一個人如此。」
藍如璇一口悶氣憋上來,梗在胸口翻騰著,只覺得母親一點不知體貼。
往日也就罷了,她身為女兒總要讓著忍著哄著,可如今是什麼時候,她受了這樣大的委屈,做母親的不說寬慰,遇事只顧自己發脾氣,處處還要她分神提點。這樣想著,眼里就汪了一層水霧。
……
早飯時間過後,如瑾在南山居正房的倒坐抱廈里歇了,讓青隻回梨雪居收拾些隨身用物。
秦氏在抱廈東間歇著,因為無事可做,如瑾就過去陪她。一進屋,看見秦氏正拿著繃子繡什麼,孫媽媽在一旁幫著理線。
「母親做什麼活計呢?」如瑾笑著坐過去。
秦氏抬頭看女兒一眼,又低下頭去繼續繡,說︰「給你祖母繡條抹額。」
如瑾見母親言語溫和,神色也如日常一樣,心中稍寬,就順手幫著孫媽媽比對挑選繡線,一邊與秦氏說些家常,誰也沒提晨起的事。
一會就有南山居的小丫鬟掀簾來報︰「三姑娘,紅橘傳來了正在前頭候著,錢嬤嬤問您有沒有要交待她的。」
秦氏手中一頓,針腳慢了下來。如瑾笑道︰「既然將人交給了祖母,自然是由祖母去問,我這里沒什麼要交待的了。不過有些東西,或許可以起些助力。」說著去看碧桃。
碧桃從懷里掏出一本薄薄的冊子遞給小丫鬟︰「這是當日範嬤嬤走後,我們盤點姑娘釵環首飾做的賬目,請交給錢嬤嬤。」說完臉有些紅,頓了一頓又道,「你先看看,若是不能看懂,我解釋你听。」
小丫鬟本來是個傳話的,不想翻這東西沾事,聞言覺得奇怪,只得打開看了幾眼,看完神色就有些迷茫︰「……我看不太懂,大約嬤嬤看著也費力吧。」
如瑾抿嘴,碧桃臉上一紅,指著冊上幾個圖形解釋︰「我不識字,都是畫上去的,你看這是釵,這圓圈是鐲子……」
小丫鬟面有難色︰「這樣說我記不住。」
如瑾笑著吩咐碧桃︰「你跟去吧,將冊上東西直接說給錢嬤嬤听,別為難人家。」
碧桃紅著臉跟了小丫鬟過去前頭,秦氏這才停下針線,有些擔心的看了看如瑾。簾外有南山居的丫鬟伺候,有些話她不方便問出口。如瑾給了母親一個寬慰的微笑,繼續埋頭整理絲線,將幾根青色繡線在白布上一一展開,沖著日影細細比對。
「您看,都是青色,深淺濃淡卻分了這麼多種,天青,煙青,碧青,水草青……」
秦氏看了女兒一會,見她言笑晏晏,最終也埋頭繼續引針,只道︰「你眼神好,替我仔細分開吧。」
……
從南山居出來,藍如琳半路上遇到香竹,幾乎是被這丫頭一路拽進了幽玉後院。
「你這死丫頭做什麼,竟敢對我拉拉扯扯的,姨娘再給你臉你也不過是個奴才,我可是主子小姐。」進了屋香竹才放開手,藍如琳揉著被拽疼的胳膊怒目罵她。
「你還知道你是主子小姐!」
劉姨娘上前,一句話沒說完已經是氣得胸口起伏,慣常柔和溫順的臉也帶了些戾氣。香竹跟香蕊使個眼色,兩人輕手輕腳退了出去,站到門口幾丈之外。
藍如琳皺了眉︰「姨娘怎麼了,又嫌我哪里做得不好了麼,派個奴才跟我拉扯。」
劉姨娘恨鐵不成鋼︰「一時不看著你,你就做出這樣的事來,真是讓我不省心。香蕊那丫頭竟然也不來告訴我,事到如今可怎麼好。」
藍如琳心中帶了氣︰「姨娘,香蕊是我的丫頭,總跟您報信算怎麼回事。」
劉姨娘噎住,愣在那里半晌,臉上怒色灰敗下去,眼里盈上兩汪淚來。
「是,是我逾越了,姑娘莫怪罪。被人叫聲姨娘,我也不過是個奴才。」
「……」藍如琳深悔失言,連忙扶著生母坐下,「我不是這個意思,一時口不擇言,姨娘別想偏了,這家里除了姨娘還有誰肯真心疼我。」
劉姨娘默默坐了一會,才平復了心情繼續開口︰「姑娘大了,越發自己有了主意,行事也不跟我商量了。今日要不是南山居那邊鬧,我悄悄找人打听了幾句,竟不知道你做了這樣的莽撞事。」
提起這個,藍如琳臉上露出些得意︰「莽撞什麼,姨娘若看到今晨南山居里的境況,就不會這樣說我了。如今她們兩邊鬧起來,我總算可以跳出來清淨一下,連日背了這樣的黑鍋,憋屈死個人。」
想了想,又說︰「昨兒大姐姐還將我罵了一頓趕出來,裝得十分正氣,最後還不是跑去祖母跟前鬧了。我就知道她沉不住氣,她跟三姐不一樣,她可是實實在在呆在屏風後的,不早日找機會洗月兌,以後怎麼好。」
「你還說人家沉不住氣,你豈不是更……」劉姨娘忍不住要數落,想了想,終究忍了下去,放緩了語氣問道,「她要怎麼洗月兌是她的事,你何苦跑去當她的由頭,你照實說,你到底跟她說了什麼,惹出這樣的事。」
「我就說是三姐姐設計她唄,果然她跑去告狀了。」
劉姨娘臉色一白︰「你……這樣的話你也敢編排,倘若老太太和太太問起,你要怎麼圓自己的話。」
藍如琳瞪眼︰「這叫什麼編排,姨娘不是說了董婆子有嫌疑麼,不問我便罷,若有人問我,到時直接將她交出去。」
「董婆子到底做了什麼還沒查清,一點把握沒有,能管個什麼用!」劉姨娘深悔自己一時不忍見她苦惱,有天將董婆子方婆子的事情說了出來。本是想給她個希望,讓她再耐心等一陣子,誰想她卻這麼迫不及待。
藍如琳被潑了半天冷水,十分不高興,火氣又被勾了上來︰「姨娘用了許多錢在她身上,豈會一點把握沒有,交到祖母手里必定能快刀亂麻查清楚,比您一點一點的費勁豈不是強。若是再照您這麼拖下去,日子久了什麼證據都沒了,難道我一直替人家背著罪?」
說著站了起來,「姨娘要沒別的事我先走了,已經誤了上學的時辰,先生又該罰我了,我可不像大姐姐三姐姐,能借著由頭請假。」
劉姨娘眼睜睜看著不受教的女兒離開,又急又氣,坐在那里怔怔地垂淚。香竹進屋倒了一杯熱茶給她︰「姨娘別氣,五姑娘這麼一鬧也好,她們掐起來誰都得不了好,正好咱們月兌身。」
「你懂什麼!這下陷得更深,直接跟三丫頭撕破了臉,太太難道能饒了咱們麼。忍了這麼多年,五姑娘一鬧,我平日算是白柔順了。」劉姨娘抹眼淚。
「那怎麼辦?」香竹有點發愣。
「能怎麼辦,事到如今,也許唯有……」劉姨娘悶聲瞧著門外被日光晃得亮閃閃的石磚地,捏緊了帕子,似是下定了決心。
轉頭看住了香竹,劉姨娘神色從未有過的嚴厲︰「你去告訴香蕊,她要是再敢任著姑娘胡來,讓她拿命來償。」
香竹一顫,慌不迭地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