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德的徒孫趕緊回答說︰「當時屋里好幾個人,靜妃娘娘和藍側妃跟前服侍的都在,兩人一直說笑,並沒發生沖突或口角。」眼看著四下沒有外人,又低聲補充道,「當時有奴才師兄的義妹在場,靜妃娘娘的確沒對藍側妃如何。」
「糊涂,宮里若想折磨個人,還需要當面動手動腳麼?」
「……是。只不過,藍側妃也沒亂用靜妃娘娘宮里的東西……而且當時屋里未曾燃香料,奴才和師傅師爺都想不出所以然,師爺就讓奴才趕緊來找娘娘通氣。」
陳嬪鎖著眉頭疾走,「先去看看再說。」
煢影帶著抬輦轎的內侍飛快趕上︰「娘娘,您坐上這個走,別著急!」
陳嬪匆匆上了輦轎,幾個內侍抬上,飛奔著一路而去,須臾就到了靜妃宮中。院子里正有宮女和內侍來回亂走,忙乎乎地沒個章程,十皇子明微站在偏殿的門口朝主屋張望,陳嬪一腳踏進宮門,因來得突然,門前伺候的內侍未曾來得及通報。
于是,陳嬪一眼就發現十皇子幽幽的眼神很冰冷,完全不像他這年紀的幼童該有的模樣,仿佛帶著非常惡意的詛咒。
「陳嬪娘娘,您來了!」忙亂的宮人之中,終于有發現陳嬪一行人的了。
十皇子聞聲轉頭,一瞬間眼中冰霜盡散,頓時變成一個懵懂孩童,因見了大人緊張奔走而惶惑,水汪汪的眼眸中充滿不安。「陳母妃……」稚女敕的童聲穿過院子,小黃雀兒似的惹人憐愛。
陳嬪微微地笑了一下,眉目十分慈祥,似乎什麼都沒看見,只像往常一樣柔聲道︰「嚇著了嗎?回屋去吧,這里有你母妃和我呢。」又吩咐十皇子的女乃娘,「還不請殿下回房去。」
女乃娘連忙福身告罪,低聲勸十皇子回屋。十皇子固執地站在原地不肯動,只望著陳嬪發問︰「陳母妃,藍嫂嫂她會有事嗎?」
「不會的,放心。」陳嬪說話時腳步沒停,交待一句便再不理會這心思曲折的小孩子,徑自進主殿廳堂去了。十皇子在她進屋的一瞬間又恢復了之前的表情,微微哼了一聲。
如瑾正歪在椅子上冒冷汗,緊咬牙關,面如白紙。若不是有侍女左右扶著,她幾乎要坐不住滑到地上去。陳嬪進屋一見此景便沉了臉,質問吳竹春︰「怎麼不扶她去榻上歇著?」對本殿的主人靜妃未加理會。
靜妃正扎著手站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前腳吩咐人去端熱水,後腳又吩咐人趕緊催太醫,把滿屋子人支使得團團轉,卻沒有一個濟事的主意。見陳嬪終于來了,忙上前苦著臉道︰「姐姐來了!你快來看看這是怎麼了,好好地說這話就突然月復痛起來,可要嚇死人!」又解釋,「原本我是想讓她上床躺著,總比坐著強,可稍微一挪動她就疼得要暈過去,我們不敢踫她……」
「瑾兒,你如何?」陳嬪走到如瑾身邊。
如瑾勉強搖了搖頭,「沒事。」聲音低得幾乎听不見,可見是疼得不輕。
太醫匆匆而來,將藥箱放在一邊就上前診脈,如瑾卻倒吸一口冷氣,似乎是突然疼得厲害了,身子直往椅子下頭滑。太醫跪在一邊發急,「這……還是請側妃躺下吧,這樣沒法搭脈。」
陳嬪破天荒發了火,對著那太醫劈頭便罵︰「蠢貨!這樣就不能搭脈了?那要你來作甚!滾出去,莫在本宮眼前晃蕩!」
靜妃和侍女們都愕然。陳嬪從來沒有發怒的時候,甚至連生氣都沒有過,宮里許多人背地里都說她針扎不出一聲哼哼來,可此時卻不但發火,還罵了人,真是破天荒頭一遭。
「姐姐莫氣,先照顧藍氏要緊……」靜妃忙勸,又沖那太醫道,「還不好生給藍側妃診脈,別說那些有的沒的!」
太醫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被兩個娘娘盯著十分躊躇。如瑾突然咬牙忍痛說︰「送我回府,府里有妥當的人照顧。」
「可是你能動嗎?」靜妃問。
陳嬪目視如瑾,如瑾勉力朝她點了一下頭。陳嬪便立刻吩咐,「將馬車趕到院門口,抬你們主子上車!」
吳竹春一個人就將如瑾抱了起來,輕松抱出殿外。一屋子人團團擁著送出來,須臾馬車到了,如瑾上了車。陳嬪吩咐侍女煢影跟車去王府照顧,讓趕車的內侍趕緊揚鞭催馬。就這樣,她過來不到一炷香工夫,就把如瑾送出了宮。
靜妃陪著一起站在宮門前目送馬車遠去,皺眉道︰「我這里倒是有兩個伺候過孕婦的嬤嬤,只是馬車里坐不下,稍後我讓她們過去。」
「多謝娘娘,不必了。」陳嬪道,「宙兒府里預備著安胎和伺候的人,娘娘每日事多忙亂,跟前這些人都是一個頂兩個用的,豈能分出去給您添麻煩。」
靜妃仔細端詳陳嬪的神情,「既如此……那,要是那邊缺人手我再派她們去吧。」
「我去佛堂給藍氏祝禱。」陳嬪未再多言,匆匆告辭而去。
靜妃望著她的背影,皺了眉頭。
回到殿中屏退旁人,心月復侍女織素不由為主子鳴不平︰「陳嬪也太失禮了,竟不把娘娘放在眼里。她這些日子待人處事比以往大不相同,難道是覺得兒子前途已定,懶得再裝懦弱?可她別忘了,有兒子的宮妃可不只她一個,咱們殿下比她的兒子不知強了多少!」
這樣僭越張狂的話說出來,靜妃也不責怪莽撞,反而順著說了下去,「明微再好,有什麼用?太小了。待他長成,恐怕老七大局已定……老七裝混這麼多年,心機深沉之處非常人能及,還娶了一個心狠手辣的女人。」
「听外宮的人說,藍側妃殺人眼都不眨……」
「所以她才傷了天和,報應到月復中胎兒身上!」靜妃解恨道,「剛剛結果了幾條人命,回頭便月復痛,不是報應是什麼?」
織素遲疑提醒︰「娘娘,恐怕這回……她在咱們這里月復痛,要懷疑是咱們的緣故了。方才陳嬪那態度,說不定也是起了疑心。」
靜妃哼了一聲,「豈止疑心,她們篤定是我害的呢。那藍氏被人抱出去一聲不吭,之前讓她去床上歇著卻喊痛說不能動,叫了太醫來診脈,她也不讓診,不是疑我是什麼?卻也是巧,誰讓她在這里肚子疼的。」
正說著,垂地的錦簾卻被人掀開,十皇子走進了屋子。
「母妃,藍氏的孩子會死掉嗎?」
靜妃吃了一驚,揚聲吆喝外頭伺候的宮女︰「看見殿下進來也不知道通稟!」她和心月復私下里說話都是避著兒子的,不妨這次卻被兒子撞進來。
「母妃,藍氏的孩子會不會死掉呢?」
十皇子又追著問了一句。靜妃板了臉︰「你還在恨她?不是告訴過你麼,你的伴讀是為你盡忠,不關她的事。你怎能不辨是非,到現在還怨恨于她?」
十皇子見母妃生氣,低頭嘟囔,「母妃不也討厭她嗎……」
「那是另一回事。在你伴讀這件事上,她沒做錯。你若是不分青紅皂白,只由著自己好惡待人處事,日後怎能成大器?母妃為你籌謀操心豈不都是白費了!」
「母妃……」
「回去反省。」
十皇子用怯怯的眼神哀求母親,卻未得到原諒,最後只得讓打圓場的織素牽著走出了屋子。
回到自己房中,十皇子對著玉石瑪瑙盆景握了半日的拳,陰沉地盯著那些珠玉一盯就是許久,將奉茶進來的小宮女嚇得雙腿打顫,險些將茶盤子摔出去。
……
長平王府里,如瑾躺在床上冒冷汗,月復痛難忍,將滿府上下都驚得不輕。
安胎的方氏和府中醫婆伺候在床邊,輪番診視,都覺得情況不是很好。脈象異常,月復痛又不止,對孕婦來說是很凶險的癥狀。祝氏急道︰「可惜關領隊那邊的好醫官都隨軍去遼鎮了……不過留下也是白扯,那些人治別的病拿手,婦兒卻是不擅長。」
胡嬤嬤問︰「慣用的太醫怎麼還不來?」
吳竹春搖頭︰「主子不想用太醫,防著被宮里知道身體實情。況且太醫們用藥大多謹慎過頭,緊急關頭未必抵用。」
秦氏急得掉眼淚︰「難道一個好大夫都請不到嗎?偌大的王府,瑾兒有孕在身,你們竟然不給準備妥當的大夫!早上出去還好好的,怎麼半天沒見就成了這樣,你們是怎麼伺候的?」
胡嬤嬤等人都不做聲。其實方氏就是安胎的好手,比宮里太醫還強些,不然也不會專程找她進府伺候,只是如瑾這次月復痛來的突然又不知緣故,用藥上實在不敢馬虎。
孫媽媽趕緊勸︰「太太別亂怪人,她們都是盡心的。」
如瑾手里緊緊攢著被子,渾身衣服都被冷汗打濕了,可月復中只覺又痛又墜,一波接一波的疼痛讓她喘不過氣來。有心安慰母親兩句,只能張張嘴,卻說不出話來。此時比在宮里疼得更厲害,她能感覺到月復中孩兒不時踢打,似乎也在跟著母親一起受苦。
「這是怎麼了?」碧桃從藍府過來送東西,一進王府就听說如瑾不好,待進了辰薇院看見如瑾模樣,嚇了一大跳。
荷露將之拉到一邊把情況說明,碧桃皺眉︰「這怎麼行!總是肚子疼豈不很危險!」
此時只听床邊伺候的方氏一聲低呼︰「呀!這……」
眾人忙忙去看,只見方氏正在換被冷汗打濕的褥子,那雪白的褥里上赫然幾點觸目驚醒的紅。
秦氏幾乎急暈過去。碧桃掀簾子就往外跑︰「我去找凌先生!」秦氏一愣,繼而懊悔不已,「我怎麼忘了這茬!快去請,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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