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葦吟 第五章 風月婉然無異

作者 ︰ 安璧城

「這樣娘娘就把殺害濉儒帝姬的證物輕而易舉地嫁禍給了波斯人……果然是天衣無縫,不漏一絲痕跡啊。」

「薄贊善恐怕是繆獎了,並非是不漏一絲痕跡。」

我一愣,抬首喃喃道,「是那個喊濉儒帝姬去吃爽口茶的小丫鬟」

「不錯。」姚淑妃痛苦的闔上眼楮,「那個苦命的丫鬟誤打誤撞瞧見了本宮給濉儒帝姬戴金簪的一幕……本宮不得不殺她滅口。」

「娘娘好辣手只為報仇,接連殺掉濉儒帝姬、波斯優伶和小丫鬟的三條無辜性命……可是臣妾倒想問問,他們三人之中又有誰和娘娘家的血案扯上半點干連?啊?娘娘你倒是回答臣妾啊,回答啊」

姚淑妃頹然癱倒,虛弱無力地笑了一笑,「是啊,他們中有誰活該死掉呢,還不是本宮親手殘害的……他們死的時候都很慘,很慘……」

姚淑妃眼楮里逐漸失了光彩,她癱軟地趴在一方錦榻之上,烏青的鬢發幽幽閃著光彩,我忽然覺得她像某一種動物。

像蛇,一條在草叢里潛伏許久咬人一口見血封喉的蛇。

我眼鋒冷冷地朝她望去一眼,喚身畔的小房子道,「姚淑妃娘娘要安歇了,咱們走吧。」

走出陰冷森然的昭陽殿,外面的世界一片桃紅柳綠,鶯黃燕囀。

小房子的臉色略有幾分慘白,他低垂著腦袋,一步不離地跟隨著我,嘴唇哆哆嗦嗦仿佛有話要講。

「你別怕。」我柔聲安慰道,「今天昭陽殿里的事情。」

「哎呦啊,我的贊善娘娘你說……今個兒姚淑妃娘娘把舊日壓箱底的陳芝麻爛谷子事兒都掏出來說了,那麼大逆不道的話,奴才听見了會不會……喀嚓」小房子手掌朝脖頸一抹,擺出個砍頭殺戮的架勢,「掉腦袋啊?」

「不會的,姚淑妃既然膽敢說出來,就不怕別人知道。」我朝蔚藍的蒼穹極目望去,天盡頭一群灰褐色的鴻雁從血紅夕陽的輪廓外延翩翩飛來,「姚淑妃決意赴死,現在想必是甚麼都不怕的了。」

「哎呦,奴才自小就閹割了那話兒進宮當內監,宮廷里甚麼齷齪事兒沒遇見過,只是這一節故事再難想到。贊善您說,姚淑妃平日里那麼一個溫柔可親的良善人兒,竟然一起一氣干出這等陰險狠毒的彀當哎呦呦,讓人想一想都覺得身上的汗毛兒直立起來呢」

「姚淑妃痛恨秦氏兄妹,本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可她遷怒于旁人,殘害了三條無辜性命,確是教人不寒而栗。」我眉頭微微一皺,「我本打算淑妃和大皇子連成一線,結盟共同應對秦貴妃……可眼下看是不行的了。」

「贊善似乎……頗為擔憂大皇子的安危啊。」小房子一雙眼楮精光燦燦滴流著,我臉一紅,慌忙啐了一口,「甚麼擔憂不擔憂的,只有大皇子當上國之儲君,宮里頭才能有幾天安寧日子過,難不成你盼著八皇子繼承大統麼」

「奴才哪能盼著八皇子啊,那不是盼著一只斑斕大老虎騎在咱們頭上麼。」小房子湊趣兒一笑,又緩緩垂下了頭,聲音悶得像一只截斷嘴的笨葫蘆,「奴才在宮里呆久了,覺得這宮里頭的事兒也真難說,踩著高枝兒的鳳凰落了地不如雞,圈在巢窠里的老麻雀兒一日發了好運,也能撲稜撲稜翅膀裝大爺。贊善息怒,奴才笨嘴拙腮不會說話,反正就是一個意思,這世上的事情就是這樣,兜轉一個大圈子,到頭來究竟還是安分守己老老實實的人最長壽。」

我情知小房子是諷諫我對星月的一片痴情,心里感激他直言不諱,然而臉頰火燙火燙的,垂首撫弄著絲帶不知該說甚麼才是。

小房子看見我面色羞紅,亦是不敢再插一句口,唯有訕訕一笑,一路跟隨著我回到雪芳閣。

我恰從那一株盛綻怒發的雪色西府海棠旁掠過時,青錦、清姿、剪葉三人已然急不可迫守候在前門之首,歡喜道,「你可算回來了,教我們好等瞧這是誰」

竟然是花鼓姑姑

幽閉暴室已然兩月有余,花鼓姑姑略略有幾分憔悴,原本豐滿的兩頰瘦削下來,顯露出高高的顴骨,不過眼楮里卻熠熠閃光,精神頭兒卻是極好的。

「花鼓姑姑」我驚喜地呼喊道,不禁伸手握住她微微有些佝僂的雙肩,「你回來了,可是吃了不少苦頭吧……都怨我,其實當日要不是我佯裝……」

「贊善多慮了,」花鼓姑姑欠身福了一福,含笑道,「暴室的內監宮婢都打點得極好,奴婢過去不過是應景兒,甚麼苦楚都沒吃,倒是兩月不勞作反肥滿了一些,不信贊善您瞧」

花鼓姑姑伸過來一只手臂,擄起衣袖笑道,「淨是些肥肉」

青錦嘻嘻笑道,「花鼓姑姑回來的可不是時候昨天贊善還說哩,咱們雪芳閣的油芯子不亮堂,要奴婢去內務府取來兩跟好油蠟點點,這話兒才剛說,今天花鼓姑姑就送來好肥肉熬蠟燭了」

「放浪小蹄子,不說話憋死你」花鼓姑姑伸手朝青錦臉頰重重一掐,青錦兔子似的跳開了,邊跳邊笑著罵道,「一只滾了肥肉的豬蹄子手,也好往本姑女乃女乃臉面上混」

清姿懶懶歪在一方錦榻子上,靜靜地看她們嬉戲,「瞧你也不管管青錦,她也愈發的潑辣了,連花鼓姑姑的老虎腦袋都敢模」說罷又端起茶杯微笑著抿一口,茶杯上端裊裊的煙霧彌漫開來,直撲到清姿略施脂粉的臉上,「看你手下的人好端端的,我竟然有幾分傷情……要是瑞兒在就好了。」

我一愣,直勾勾朝她臉上望過去,「放心吧,瑞兒的命不能白搭,就算是姚淑妃這棵大樹倒了……我也能變著法兒撂倒秦氏。」

「姚淑妃?」清姿美麗的眼楮微微一睜,神色間掠過一絲驚異。

自打瑞兒含冤枉死之後,清姿總有幾分心灰意懶,成日間困守在逼仄的瀟湘宮里頭,鮮少出來逛游,故而今日宮里很多新鮮掌故都沒有甚麼耳聞。

「姚淑妃這棵大樹恐怕是倒了……咱們要想在這宮里頭好端端活著,還是要靠自己。」我緩緩垂下頭,「我有幾句體己話兒要講,你們都听著。」

青錦慌忙跑去攆了幾個垂首靜候的小丫鬟,喝道,「去房門口守著,飛進來一只蒼蠅,就仔細你們的皮」

小房子和花鼓姑姑正欲離開,我揮揮手示意,「你們忙著走甚麼,一齊進來吧。」

「這……」花鼓姑姑與小房子面面相覷。

他們倆不像青錦是我從家里邊帶出來的貼身心月復,宮里頭遇見的奴才到底是隔了一層,清姿肚月復里也是打這個算盤,她略微遞過來一個眼神,我佯裝著沒看見,淡淡笑道,「共同患了這許多磨難,還有甚麼信不過的。都說宮里頭的奴才奴婢不及家里帶出來的干淨忠誠,我看未然吧,從今往後你們就只有一個我,我也只記著你們,咱們親如一家,又分甚麼宮里宮外,沒的膠柱鼓瑟」

此言一出,兩人皆是一愣,仿佛有甚麼驚雷打在兩人天靈蓋上似的。

花鼓姑姑眼眶兒微微一紅,低下頭喃喃道,「不是奴婢矯情,只是贊善這一句‘從今往後你們就只有一個我’,實在是感動奴婢的心腸。」

小房子伸臂抹了一把眼淚鼻涕,哼哧著哭道,「奴才雖不算是男人,可是自小到大也是有淚不輕彈的,就連割了奴才命根子那天,我都咬緊牙不吭一聲兒,可是今天……今天實在是受不住了……贊善對咱們好得不能再好,就像親姐姐一樣,不不不,比親姐姐還好上一千倍一萬倍贊善也都說了,咱們是親如一家,那從今往後我小房子就算是砍掉腦袋隔斷手足,也要待贊善好,待咱們的親姐姐好」

青錦伸手遞過去一張雪白的手帕子,微微笑道,「瞧瞧你哭得滿臉花兒,像是波斯的耍戲馬猴團似的,還不擦干淨,真是沒的惡心」

听到波斯耍戲馬猴團幾個字時,我的心髒又是狠命一揪,仿佛一時間喘不過氣,眼前又浮現姚淑妃齷齪可怖的臉容,手腳不禁略微顫抖了一下。

「小姐,您這是怎麼了?」青錦連忙伸手端來一盞熱茶。

「濉儒帝姬早殤的故事宮里盡人皆知,你們想必也是知道的。」我穩了穩端著茶盞的雙手,使得茶水不潑灑出來。

清姿一驚,「就是那個皇上極其寵愛的帝姬麼?宮里頭風聞是波斯遣來的刺客下毒謀害的。」

「我也听說過,我也听說過」剪葉咬掉一口香薷軟糯米丸子,兩只眼楮晶光雪亮,「可是皇上最最最疼愛的小帝姬?她還是秦貴妃的長女呢,依我看,秦貴妃的心腸固然歹毒,可是相貌身段卻是**妃嬪里數一數二的,她的小帝姬想必也是美貌驚人,才博得皇上傾心歡喜吧。」

這就是潘剪葉。

她永遠不記得別人對她的傷害,只記得別人的好處,一分一毫都記得清楚分明。而別人殘酷毒辣的加害,卻能夠伴隨著一場肆無忌憚的酣然睡倒而忘得一干二淨。

「秦貴妃不是甚麼好東西,你何必為她講話?」清姿又抿一口茶,幽然的茶葉清香逸出來,在封閉的斗室里緩緩散開,「你難道忘記了她是如何對待杜鵑兒、你還有瑞兒了麼?」

「我……」剪葉滿心不情願地撅起雙唇,「我自然記得,只是濉儒帝姬和秦貴妃有甚麼干系?濉儒是濉儒,秦貴妃是秦貴妃,如果單憑秦貴妃的心腸去估量濉儒,不就是太不公平麼薄姐姐,你是最公道的了,你說是不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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