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拿大溫哥華洛汀亞西斯莊園
傍晚時分的溫哥華華燈初上,洛汀亞西斯莊園昏黃的路燈斜斜地映入碩大的侯爵臥室。簡潔明了的現代裝飾中陳列著許多源自中國的傳統工藝品,侯爵夫人的照片遍布在房間的各個角落,在氤氳的燈光下整個房間顯得豪華而雅致。
保羅?洛汀亞西斯斜倚在軟榻上,聚精會神地看著新聞直播,滿面病容的臉上露出了欣慰與驕傲的笑容。或許因為高興,或許因為激動,那逐漸在他臉上擴大的笑容卻牽動了他喉中的干澀,讓他不可抑制地咳嗽起來。
剛剛為保羅做完例行身體檢查的拉斐爾?索?菲爾波斯連忙給他倒來一杯清水,「侯爵閣下,喝點水吧。」
保羅接過水杯,在氣息漸漸平復之後,他看著眼前的年輕人,那是名儒雅的男子,金色的卷發下有一雙幽深灰藍的眼楮,他的嘴角似時時噙著笑,面色愉快,穩重而充滿慈愛,這樣的神色儀態讓他不禁想起米開朗基羅畫下的拉斐爾大天使。保羅帶著調侃的語氣對他說︰「阿波羅到真沒給你取錯名字,你和拉斐爾大天使還真頗有些神似。」
拉斐爾是侯爵家的家庭醫生阿波羅?索爾?菲爾波斯的兒子,半年前,他自美國獲得博士學位回國之後,便接替父親成為了侯爵家的新任家庭醫生。
拉斐爾淡笑道︰「閣下過譽了,您的女兒才真正的像吉普莉爾大天使般美麗而睿智。」
提及安琪,保羅又是驕傲又是擔憂,良久,他長長嘆了口氣,「拉斐爾,等這件事兒過去之後,我希望你能為龍兒檢查體,她的宿疾,我總是很擔心。」
「好,等大小姐回來我會為她做個全面的身體檢查。」拉斐爾應聲答道。
他的目光落在新聞中的安琪身上,她站在情緒激昂的示威者和鐵面威武的警察之間,混亂中原本嬌小瘦弱的身影卻因為鏗鏘有力,字字珠璣的言語而顯得聖潔高雅,恍若那立于神之左側的吉普莉爾大天使般神聖不可侵犯。
「伯父,有英國傳來的網絡會議信號,需要接收嗎?」江胤浩敲門進入保羅的房間。
保羅的視線依舊落在電視中安琪的身上,他喃喃自語道︰「這個會議來得還真快。」
「伯父?」江胤浩疑惑地瞥了眼電視,安琪的自信談吐立刻抓住了他的視線,他看著她佇立在人群中,突然有種不真實的感覺,仿佛水中的月,盈盈皎潔,卻無法伸手觸及,他心中的惆悵油然而生。
保羅在拉斐爾的攙扶下站起了身,他對江胤浩說︰「David,你去吩咐史蒂夫準備一下,我稍候就下去。」
江胤浩收回心神,答應道︰「好。」
「David。」在江胤浩即將走出門的時候,保羅張嘴叫住了他,「我幫你定了後天早上的機票去劍橋。」
江胤浩愕然,「伯父……」
「你不用說了,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你不想龍兒在那邊有後顧之憂,所以才回來照顧我。而我又怎會不明你心里對龍兒的掛念呢?也別說你沒有,你剛才露出的恍惚已將你的心情寫在了臉上。」
洛汀亞西斯莊園的主書房在一樓,在金屬窗框的大玻璃窗外是舒緩的懸崖,懸崖與書房有著小梯相連,可以從書房直接走到崖下的海灘,這通透的空間讓房間顯得格外的寬敞明亮,書房的正中間有一張楠木辦公桌,桌子的後方是一整面牆的書櫃,書桌正面的牆里堪嵌著三台大小適中的液晶屏幕,可以同時接收來自世界三個地區的網絡會議信號。
管家在連接好網絡,液晶屏的那端顯示的是位于倫敦西郊的洛汀亞西斯堡的主書房。米迦勒和安琪都在房間中,米迦勒的面色有些許凝重,雙手交握著,拇指卻一刻不停地翻轉著。安琪坐在一邊,神色淡然,她回想著自己在驅車回事務所的途中,米迦勒打來電話讓她回洛汀亞西斯堡一趟,她也沒拒絕,自己弄出這麼大個動靜,也該給他們一個交代。可是在她回到古堡之後,米迦勒便一直在書房中忙著開會和打電話,好不容易待他忙完了一切召喚她進屋,他也並不問她什麼,寒暄幾句無關緊要的話之後,他便接通了與侯爵的信號。
保羅在看到米迦勒的時候,心中有一瞬的不快,在劍橋工程出事之後便一直聯絡不上他,這會子他倒是出現在了洛汀亞西斯堡了。他正欲出聲責問,卻看到他身邊的安琪,心中那一絲不快瞬間便蕩然無存了,「龍兒,你也在啊。」他的聲音充滿了慈愛,安琪這樣性子的孩子不會是陽光,她沒有那樣毫無保留張揚的個性,她是月光,是黑暗中給予人希望的月光。
安琪注意到父親臉色有些蒼白,博克的話言猶在耳,「自從侯爵夫人去世之後,侯爵的身體一直都不太好。」她到這時才猛然驚覺,難怪上次回家之時,她覺得父親與以前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原來是他在病痛的折磨中,他昔日里健壯的身體已清減了不少。她的心中感到一絲慚愧,「阿瑪,您病了。」她不是疑問,而是肯定,他沙啞的聲音已表明了一切。
保羅淡笑著揮了揮手,「沒事的,只是小感冒罷了。」
在安琪與保羅的寒暄中,米迦勒始終不發一言,他看著安琪的側臉,看著她眼中流露而出的擔憂與愧疚。他若有所思地沉默著,直到保羅開口叫他︰「雅各,我從來不干涉員工的私人時間,但是我將公司交給你打理,你便應有總經理的抬舉。」
保羅的話不算嚴厲,但在惱怒之下言辭也算不得溫和。米迦勒的臉色幡然蒼白,他深埋下自己的頭,帶著謙恭的聲音道︰「我很抱歉叔叔,當時我和朋友去了大洋洲沿岸的離島,我並不知道劍橋這邊出了這麼大的安全事故。」
「我不想听你的解釋,你先說說你準備怎麼解決這件事。」保羅不耐地揮了揮手。
「是。」米迦勒依舊恭恭敬敬,「我已經和有關部門通過電話,包括皇室我也做了相應的接洽,接下來我們會全力配合有關部門的調查。」
米迦勒慢慢抬起了頭,面上已恢復了他平日驕傲的神色,陽光灑在他的身上,有金色的光輝籠罩在他的身上,安琪怔怔地看著她,仿若看到他在太陽的光暈中長出了聖潔的翡翠羽翼,番紅色的卷發之下那雙藍瞳讓她感到如此的不真實,他左手拿著秤,右手握著劍,他穿著白色長衣,純銀排扣一直扣到下頷,領口露出白色蕾絲領巾,袖口有金色的玫瑰十字架。他側目看向她,目光中的冷意讓她心底一顫,她倏然回過神來,踫上米迦勒探究的眼神,她尷尬地一笑,示意他繼續他自己的事情。
他也沒有深究她目光中那一瞬的恍然與驚覺,短暫的停頓之後重新開口︰「我已經和事故調查小組約好了時間,明天我會和他們一起去事故的現場勘查,然後我們會嚴格按照法律作出相應的賠償。」
「那麼關于工程負責人的處理呢?」安琪插口問道。
「我想暫不作處理。」
「為什麼?」安琪驚詫地問,「那群酒囊飯袋留在集團干什麼?低下無為的辦事效率嚴重影響了集團的聲譽。」
面對安琪的質疑,米迦勒不置可否,他轉向安琪,「我知道你當時是想平息民憤,然而那樣擅做主張的決定亦會讓公司陷入被動的境地,首先不說外界對集團的看法,就是在集團內部,就目前來說,責任的歸屬尚不明了,你是學法律的,就更應該了解證據的重要性,在這個當口,我們對員工的處理承載著我們對責任的擔負程度,所以我暫時不會對任何人作出處理。」
「雅各哥哥如今的態度是在默許你下屬的碌碌無為嗎?」安琪的言辭突然尖銳了起來,她痛恨那些不尊重生命的行為,就如同她無法原諒父親在母親病重的時候還要忙著生意一般,她恨聲道,「如此重大的事故,發生了這麼長的時間,劍橋公司沒有做出任何的回應,甚至企圖掩蓋事實推卸責任,我懷疑劍橋公司總裁是否有能力管理好整個工程。」
米迦勒雖面上有些掛不住,但是他的情緒掩飾得很好,他不冷不淡地問道︰「那麼你是指誰?」
「諾曼?德?洛汀亞西斯,菲利普?克萊爾。」
這兩個名字讓米迦勒倒吸一口氣,安琪還真不客氣,首當其沖的竟是她的親伯父和姑父。雖然他們與她的關系並不親厚,甚至他知道她對他們有著些許的厭惡,但是他未曾想到她竟會如此不留情面。他問道︰「既然如此,你還記得他們是誰嗎?」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他們是我的伯父與姑父,可那又如何,洛汀亞西斯集團不需要這樣貪婪而懶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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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琪冰冷而厭惡的語言讓米迦勒滯凝,他深邃地看著她,良久才幽幽開口︰「那麼你可曾知道,他們是公司的重要股東,也是總公司指派過來的人手,他們的去留是要董事會才能決定的,而且就算如此,他們的手上依舊握有公司25%的股份。」
「不可以開除,可以免職吧。」
「安琪,你已經逾越了,你如今是以什麼身份在干涉集團的管理?律師,還是洛汀亞西斯家族的大小姐?」
米迦勒的一句簡短的話噎得安琪無言以對,她的確已經逾越了,她只是博克律師事務所的一名律師,只是這起案件的辯護律師,她有什麼資格去插手洛汀亞西斯集團的管理呢?她在這一刻第一次擺月兌了洛汀亞西斯名諱所帶來的優越,而她也因此變得人微言輕。
「好了,你們都不要說了。」一直保持著沉默的保羅終于開口,「雅各,照龍兒的意思做吧,劍橋的事務暫交由那邊的副總管理。」
「可是叔叔……」
保羅抬手止住了米迦勒準備說下去的話,他說︰「好了,龍兒已經為洛汀亞西斯家族作出了決定,她是我的女兒,我不會把她推上媒體的風頭浪尖。這件事,就照我剛才說的去辦。」
米迦勒沒有再反駁,躬身對著保羅說︰「好的叔叔,我這就去辦。」在他離開的時候,他深深地看了安琪一眼,欲言又止。然而就是那匆匆的一瞥,眼眸中所爆發出來的驚人氣魄,讓安琪感到呼吸一窒,仿佛夢魘中看到的那雙在擦肩而過的瞬間所露出狠厲目光的藍色眼眸。她驚畏地踉蹌後退,慌亂避開米迦勒伸出的想要攙扶她的手臂。
米迦勒縮回只抓住虛空的手臂,有些尷尬地看向她。良久之後,他悠悠地嘆了口氣,走出了房間。
遠在世界兩端的空曠書房里寂靜無聲,安琪與保羅隔著千山萬水,通過網絡攝像頭凝望著對方,卻誰都沒有開口。
保羅嘆了口氣,是輕不可聞的聲音,卻激起安琪隱藏在心底最深處的愧疚和悔恨,她倏然抬起頭來,父親還是如此寬容的笑著,卻讓她感到無地自容。她用純熟的中文說道︰「阿瑪,我很抱歉,是我當時考慮不周,其實您沒有必要為我收拾這個爛攤子。」
保羅淡笑著︰「傻丫頭,你是我的女兒,無論你做什麼,阿瑪都會支持你,更何況你這次做的我並不覺得有太大的問題。而且,即使我現在處于半退休狀態,但我仍是公司最大的股東,這點決定我還是可以做的。」
「如果不是我在電視前做出那樣自負的承諾,阿瑪您會贊同雅各哥哥的決策嗎?」
「也許會,但凡是都沒有絕對,或許我在那種情況下,我會直接將諾曼和菲利普踢出董事會也說不定。」
保羅輕松的言語並沒有感染到安琪,她低聲道︰「阿瑪,謝謝您。」他為自己所做的一切,她感動更加感激,心中有千言萬語,卻都無法表達她最真實的內心,唯有這簡單的兩個字包含了她所有最質樸的感情,她懂,他更加明白。
保羅微有愣神,卻立刻會意,「你都知道了,丹尼爾終于還是告訴你了。」他如同一個被撞破心事的孩子,臉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窘迫笑容,甚至連蒼白的臉色也有了些許的紅潤。他尷尬地咳嗽兩聲,轉開了話題︰「丹尼爾將這個案子交給你處理,接下來的日子你會很忙吧。」
他並沒有詢問她將如何處理這個案子,他知道她現在面臨的壓力,因此他不想自己再給她任何的負擔,他所擔心的只是這會不會讓她過于辛苦,他的身體是不是能吃得消。既然他能懂安琪簡短的一句「謝謝」,那麼她又如何不懂他此刻的心情呢?但說到工作,她明顯打起了精神,「我們現在還比較被動。由于這次事故的處理不當,造成了混亂,甚至有工人在游行時憤然砸毀了現場,或許有些證據已受到破壞,這對調查人員會造成一定的麻煩,亦同樣會對我們不利,這也正是我堅持要公司免去伯父和姑父職位的原因。」
她又沉思了一陣,補充道︰「還有,不知道出于什麼原因,公司至今都未將完整的相關文件報交事務所,我明天會去公司一趟。」
她說得很專注,無意間裝入父親寵溺的笑眼中,那份自豪的贊許里面卻透著隱隱的擔憂,「無論怎樣都好,不要太辛苦了。從小你的身體都不好,如果你覺得太累,身體負荷不了,我讓丹尼爾換人。」
「沒有關系,我可以的。」
「真的可以嗎?你千萬別逞能,我擔心你的……」
安琪搶斷了父親的擔憂,「我的宿疾很少發作,更何況菲爾波斯醫生都說那沒有大礙的。」
「哼,那老小子壓根就沒有找到病根,還敢這樣保證,真是越老越糊涂,還沒有他兒子的冷靜沉著。」保羅冷哼一聲,「對了,說到拉斐爾,你下次回來的時候,讓拉斐爾為你檢查下吧。」
「好的。」安琪順從的答道,即使在她與父親關系最為惡劣之時,她也從不拒絕父親的好意,「好了,您別擔心了。眼下我到更是擔心官司是否能進展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