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迦勒雖然對安琪繼續負責官司的態度有所保留,但面對安琪的堅持和博克的支持,他也再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提醒安琪在官司結束以後盡快回溫哥華。
日子過得很快,轉眼已到了庭審的日子。
安琪坐在車里,仰望廣場上的神像。她靜靜佇立在高台上,陽光的巨大剪影出現在阿斯特賴雅女神的頭頂,讓這位正義女神渾身散發出一股神聖的威嚴。
她一身白袍,代表著道德無瑕,剛正不阿;布條蒙住的雙眼代表著司法的理智,而不靠誤人的感官;高盤的額發代表著誠實;耀眼的金冠代表正義尊貴無比,榮耀第一。她左手提一秤置于膝上,代表著裁量公正,正義面前人人皆有價值;右手舉一劍,代表著制裁嚴厲,決不姑息。她的身邊有一根束棒,上面纏著一條蛇,腳邊趴著一條溫順的狗,代表仇恨與友情,兩者不影響裁決。案頭還放著一支申威的權杖和代表裁法若干的書籍,以及一個孤高的骷髏頭,它代表著人的脆弱,正義屬于永恆。
汽車繞著神像開向法院前的台階,安琪的目光卻始終未從女神像上移開。神像的後背的羅馬古諺躍入眼簾︰「Fiatjustitia,ruatcaelum.」
為實現正義,哪怕天崩地裂。
從她進入法學系的那天開始,這句古諺便已牢牢銘刻在她的心中,這是一種責任,更是一種尊嚴。
坐在她身邊的博克見她久久瞻仰著神像,卻有著明顯的心不在焉,不由出聲提醒她︰「丫頭怎麼了?時間已經差不多了。」
安琪收回目光,有些尷尬地說︰「師傅,我很緊張。」
她的不自在倒讓博克錯愕,從第一次在事務所見到她,她總是從骨子里透出一股自信,而這一次他卻能真實地感覺到她的局促不安,滿臉的不自在。在這一刻博克才意識到,無論她如何天賦稟異,如何驚才艷絕,她也畢竟只是一個19歲的孩子,這份責任背負在她的肩上的確是過于沉重了。
他輕拍了下她的手背,安慰地笑道︰「別擔心,你已經做得很好了,至于最後的結果,那也全憑法官的判罰了。」
安琪扯動嘴角笑了笑,只是那笑容略顯僵硬。博克也並不多說什麼,低聲吩咐了句︰「走吧。」之後便率先走出了車門。
然而,安琪一走出車門,迎接她的會是四周突然閃出的一道道耀眼眩目的光芒和不斷的「喀嚓」聲。雖然這段日子以來她對這些閃光燈已不陌生了,但她依舊不習慣,甚至可以說厭惡,她不由低聲抱怨︰「大白天的開什麼閃光燈啊,敢情哪天瞎了他們才安心。」
她還尚自有些暈眩,記者們如珠的問題已絲毫不留情地拋向她,一個緊接一個,如同炮轟一般。而更加讓她難承的卻是即使在庭審的當日,他們問題的核心依舊不是關于官司,而是關于她的私生活。
博克一邊從旁將她拉出混亂的人群,一遍重復著「無可奉告」作為對記者們的問題的回應。他將安琪護在身前,快步走上法院的台階,記者們依舊窮追不舍,卻被法院的執法人員攔在了台階之下。
「請問洛汀亞西斯小姐與侯爵閣下的關系算不算得上融洽呢?你們的這次合作是你作為侯爵的女兒的一種義務呢,還是一種完全單純的合作關系?」
就在安琪和博克就快要走入法院大門時,一個突兀的聲音如同驚蟄的響雷一般在安琪的頭頂炸開。她尚來不及回過神來,那個聲音又一次地拋出了另一個問題︰「還有,洛汀亞西斯小姐,據加拿大同行的消息,侯爵閣下病重入院,而您卻繼續官司,那麼這到底說明您是忠于職守,還是您生性冷漠,不顧親情呢?」
安琪腳下一窒,驀然回首,那原來騷動哄鬧的人群雖時有交頭接耳的議論,卻很快靜了下來,他們目光灼灼地聚焦在安琪的身上,等待著她的回答。
安琪面上雖不動聲色,但她那雙棕色的瞳仁卻剎那寒了下來,幽邃如鷹雋般俯瞰人群,仿若要從他們的期待中覺察出一絲陰謀的痕跡。然而,就如同上一次聚眾示威之時,當她探目望去之時,平靜的人群中又哪還有那個狂佞充滿煽動性的聲音。
博克不想她在上庭之前承擔更大的壓力,催促著她趕快離開。就在她又一次轉身之時,她感到有道清冷虛無的感覺穿過人群的蒼茫凝在後背,如同一縷寒冽的月光,冰涼直逼背脊。
但她再沒有回頭,加快了腳步更加迅速進了法院大門。
進入法庭,等待,起立,敬禮,入座,這一切和大學時的模擬法庭並沒有什麼異樣,只是那時的安琪沉著冷靜,自信驕傲,對于案件字字珠璣,不留破綻,然而這一刻,她卻緊張得無所適從。
博克在旁邊沖她握了握拳頭,做了個「加油」的姿勢。他雖然什麼都沒有說,但他平靜鼓勵的微笑卻仿若告訴她︰「我相信你做得到。」
在他的支持中,安琪渙散的目光漸漸凝聚出了鎮定和信心,再回眸時,她的臉上又恢復了平日的自信與驕傲。
官司的審訊有條不紊地進行著,面對控方律師的條條指證她總是應對如流,從容不迫,老練得絲毫不露新人的怯懦。她在結案陳詞上指出︰「根據質監司所作的評估結果,倒塌的公寓樓房的PHC管柱,也就是頂應力高強混凝土用料合格,房屋倒塌的真正原因是兩側水平力超過了樁基的抗衡能力。在質監司的報告中,該樓房的北側短期內堆土高達10米,南側又正在開挖46米深的地下車庫基坑,兩側壓力差異導致過大水平力,超過了樁基的抗衡能力。」
「另外,土方的快速堆積,產生了3000噸左右的側向力,加之樓房前方開挖基坑出現凌空面,導致樓房產生10厘米的位移,對PHC樁產生很大的偏心彎矩,最終破會樁基,最終導致了樓房的倒塌。」
「在整個質監報告中,並不存在任何的安全質量隱患,而慘劇的產生是因為工人的不當施工與建築方的監管不嚴,作為開發方的我的當事集團——洛汀亞西斯集團在其作為甲方的管理與審核上並無紕漏,並且嚴格按照國家標準執行相應的善後工作,因此我懇請法官閣下和各位陪審員宣判洛汀亞西斯集團無罪。」
安琪的結案陳詞措辭準確,言簡意賅,她的鎮定與從容贏得了法官和陪審團的信任,再加上並沒有證據直指洛汀亞西斯集團的監管不力,法官判處洛汀亞西斯集團免于刑事責任,但要承擔一定的工傷賠償。
她已走出法院,記者和狗仔蜂擁而上,將她層層阻攔在法院的門口,她下意識地往後閃身,前來听審的米迦勒不動聲色地為她擋開記者,他說︰「各位記者朋友,因為官司還沒有完全結束,案件的具體內容我們尚不便公布,等審訊全部結束之後,我們將會召開記者招待會,給各位一個交代。」
米迦勒顯然見慣這種場面,應對自如。立刻便有法警來幫助他們隔開記者,安琪等人迅速走向車庫。
在安琪和博克準備拉開車門的時候,準備和米迦勒搭乘另一輛車離開的菲利普突然不陰不陽地冒出一句︰「大小姐今天真是旗開得勝,出盡風頭。」
一句話立時讓安琪的臉色沉到了底,她不耐地蹙緊了眉頭,不知道為什麼現在的菲利普和諾曼讓他越發的厭煩。上庭之前,當她在法庭外見到他們二人慵懶的態度之時,她真有種破口大罵的感覺。在庭上他們作為負責人接受訊問時依舊散漫如常,凡是推得干干淨淨,竟也真的可以做到無證可查。
作為洛汀亞西斯的家族成員,她從小就不喜他們,作為專業的律師卻還要為了他們和空方律師唇槍舌戰,他們卻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冷眼旁觀,讓她在庭上幾欲抓狂。
而此時,他居然還出口挑釁。
安琪頭都懶得抬,也並不想理會他。菲利普卻變本加厲地補充道︰「果然是法學系的高材生啊,第一次的官司就勝訴,想必明日又將是頭條了吧。」說到這兒他頓了一下,仿佛想起了什麼,他恍然大悟地說︰「噢,不過您可能也並不在乎,最近您上頭條都已經習慣了,即使遠在加拿大,關于您的新聞可一條也不比英國少。」
安琪猛地抬眸,鳳眼中寒光銳利如箭,橫掃向正懶懶靠在車門邊的菲利普和諾曼,他們的臉上都有著似有若無的笑,只是菲利普的笑容在安琪的目光下明顯有些僵硬,而諾曼雖一句話都沒說,但他幽冥的眼中任誰都看得出其中所蘊含的嘲諷。
安琪冷笑道︰「只怕下周的庭審之後,您們二位怕是比我更加轟動全城。」
「你什麼意思?」菲利普心虛地問道。
「你們自己做過什麼自己心里明白,需要我這作晚輩的提醒嗎?」安琪冷哼出口,再不願多和他們說一句話,坐入車內和博克率先離開了法院。
米迦勒不發一言地听著他們的爭鋒相對,若有所思,安琪畢竟在處事上顯得有些激進,鐵腕的手段使得她和諾曼、菲利普本就緊張的關系更加緊張了,如今只要一有機會,菲利普絕不放過任何一個諷刺安琪的機會,諾曼雖不多言,但往往一針見血,安琪也毫不客氣,言辭中冷銳尖酸。
他們一來二往的舌戰,米迦勒覺得既無奈又好笑,不由搖了搖頭。他的助手彼列走進他的身邊,低聲說︰「大小姐終還是沉不住氣。」
米迦勒微微頷首,「她畢竟還是個孩子,是個被家人寵壞了的孩子,她若不逞一時之快,我倒覺得驚訝了。」
「不過她在庭上的表現卻真的是無懈可擊。」彼列只見過安琪一次,但那一次的見面卻讓二人都不甚愉快,安琪的任性妄為,自作主張讓他在上一次的見面中對她冷眼相向,然而這一次,他對她卻有了些許的改觀。
米迦勒顯然看穿了他的心思,上一次當他知道彼列對安琪的不敬言辭之後,曾嚴厲地指責過他一次,他知道他不服氣,而這一次安琪從容不迫的言談舉止卻讓他見識了另一面的洛汀亞西斯家的大小姐。「安琪從小只要下定決心要做的事兒,她不但做得到,並且總能做得最好。她也並不是別人所想的那麼恣意妄為,她始終有她的原則。」
彼列听著,不置一詞,但目光卻深邃下去,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