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汀亞西斯集團的官司結束了,接下來的是關于諾曼、菲利普和鮑爾?巴頓涉嫌錄用非法勞工的官司,因此安琪在接下來的一個星期里也並不輕松,依舊整日埋首工作中,為周末的上庭做最後的準備。
十一月的氣候已明顯有了冬的氣息,氣溫驟降,毫無預兆。枯黃的頹敗的落葉無聲息地橫陳在康河河畔的小徑上,呼呼的寒風讓人不禁緊了緊衣裳,室內雖有暖氣,但一向體弱的安琪依舊在這樣的天氣中病了。
感冒來勢洶洶,過高的體溫和頻繁的咳嗽讓她的雙頰染上了一層病態的潮紅,精神也怏怏的,卻堅持在辦公室中寫著陳述報告。
博克敲開她房門的時候,她劇烈的咳嗽仿佛要將肺都咳出來了一般。他為她接了杯水溫水,遞到她的面前。她剛喝一口,咳嗽卻變得更加劇烈,她的右手按在胸口,整個人也因此而蜷縮了起來。
博克忙上前一邊為她拍背順氣,一邊出聲指責︰「你這孩子病成這樣了,還不休息。」
安琪順了順氣,勉強答道︰「我沒事兒。」
博克伸手一探她的額頭,灼熱的體溫讓他的眉頭鎖得更緊,「還說沒事兒,這麼燙的體溫。」他伸手要扶她起來,「走,跟我去醫院檢查一下。」
「等我寫完這份報告,寫完我……」
「還些什麼報告,我先送你去看病。」博克打斷安琪的話,伸手關掉她的電腦屏幕,看著她因著急而復又咳嗽起來,不由疑惑地問道︰「你這孩子,前兩天還好好的,怎麼一天時間就病成了這樣。」
安琪這段日子在外的時間多,每天都差不多下班時間回事務所整理資料。昨日回來之後已有了明顯的受涼跡象,不停地打著噴嚏,身上的衣服也不是早上出去時的那套。博克問她是不是路上遇到什麼意外,她只說下雨淋濕了衣服,便很快又埋首工作中。
時至今日,病情加重,她依舊不願放開手上的工作,關掉電腦,她便開始用手寫,頭也不抬地說︰「等我寫完這些,我怕一會兒給忘了。」
博克正自無奈,他的秘書興奮地進來通知他們,「控方撤訴了。」
听到這個消息,博克又驚又喜,激動地看向安琪,她只是微微愣了一下,並沒表現出過大的驚奇與欣喜,輕描淡寫地表達出了自己的如釋重負。
博克也沒多想,強拉著安琪的手腕起身,「現在可以去醫院了……」話還沒說完,突感手臂一沉,不及回神,安琪嬌弱仟瘦的身軀已跌了過來。
她太累了,受涼之後的一夜未眠,加之整整一個月的過度辛勞,讓她的身體在一夜之間急轉直下,好消息一來,繃緊的神經一旦松弦,強撐的精神再難支撐疲憊的身心。
「丫頭,一切都過去了,好好睡一覺吧。」迷蒙中,安琪似听見有人在耳邊呢喃,寵溺愛護的吻落在額頭。她仿佛感到有雙炙熱的目光焦著她,隱約听到一聲喟嘆︰「她長得和你真像。」
像?像誰?
安琪疑惑,睜開眼時,徒白的天花板已讓她明白自己身在何處了。點滴冰涼的藥物融入她的體內,與燥熱的肌膚水火不容,她難受地抿了抿嘴唇,不及開口,一杯水已遞到了面前。
蘇靖軒小心地扶她坐起身,體貼地為她放好枕頭,以便她坐得更加舒適。安琪接過她手中的水杯,埋首喝著,又時不時坦言打量著她,仿若一個做錯事的孩子。
蘇靖軒心有不快,但見到她心虛的小心翼翼又不由覺得好笑,她板著臉沉聲道︰「喝水就喝水,別再那偷眼看。」
一句話讓安琪頭埋得更深,儼然一副承認錯誤的樣子。等一杯水見底,她也不得不抬起頭來,睜著一雙大眼楮極其討好地注視著靖軒,本想嬉笑過關,靖軒的聲音卻冷然飄來,「少瞪著你那雙熊貓眼,本小姐今天不吃這套。」
眼見討好不成,只好低聲下氣地承認錯誤,「蘇大小姐,我錯了,我道歉還不行嗎?」
「哪錯了?」靖軒板著張臉,一邊拿下掛在脖子上的听診器為她檢查。
「是啊,哪錯了?」安琪心想,「咦?不對啊,自己好像沒做錯什麼啊。」只是每次在靖軒生氣時的撲克牌臉下,她已成條件反射地承認錯誤了。一個激靈,她將水杯往床邊一放,立刻來了底氣,「你又擺臭臉來忽悠我,我哪錯了。一覺醒來便看到一張包公臉,沒病也給嚇出病了。」
靖軒也不客氣,將手中的听診器往床上一撩,人卻往安琪對面的床尾一靠,語帶慵懶地說︰「我今早一回醫院,便接了個白無常,敢情現在來精神了,底氣還足了是吧。」
安琪一陣瑟縮,靖軒漆黑的眼瞳深不見底,好像宇宙盡頭可以吞噬一切的黑洞,又似最高山巔,永世不可攀附的冰雪。安琪不由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地詢問︰「你生氣了?」
蘇靖軒冷哼一聲,也並不開口,只是直瞪著安琪。安琪坐起身,伸手去握住她的手,室內空氣適宜,她的手心卻滿是汗水。安琪說︰「抱歉了Phoenix,我知道你擔心我,但是我長大了,懂得照顧自己的。」
「那你為什麼暈倒?」蘇靖軒不贊同地皺緊了眉頭,看著安琪尚顯蒼白的臉色,終究放低了聲調,「龍兒,你知不知道你師傅送你來醫院的時候我有多擔心,那樣虛弱毫無生氣的你總讓我感到害怕。你的身體不好,身上又有宿疾,我拜托你即使要工作,即使是你家里的事情也不要這麼拼命好不好,伯父現在好不容易病情穩定了一點,要是知道你這樣,不知道多傷心。」
「別讓阿瑪知道,不過是累了些,休息一下就好了。」讓人擔憂不是安琪的初衷,如今這個時候,她更不想讓父親為自己的身體狀況擔心。
蘇靖軒緊了緊她們交握的手,語調中竟有了哽咽,「龍兒,從第一次見到你宿疾發作之後,我就感到有一天會失去你。所以我想只要我能成為一名優秀的醫生,我便能照顧好你。可是自從我當醫生以來,我又總是害怕有一天你會躺在我的手術台上,而我卻什麼都做不了。」
安琪一時也不知說什麼好,只是輕摟住她,輕拍著她的背以示安慰。不料靖軒卻突然擁住她,哭了起來。這一下倒讓安琪手足無措了,慌忙的動作中她卻憋出了一句︰「抱歉,我身上沒紙巾,要不你就擦在這病服上吧,反正我今天也可出院了。」
蘇靖軒忍不住笑出聲來,無奈地放手看著她,她還真的拉起衣袖為靖軒擦著眼淚,一邊還認真地說︰「蘇小姐啊,您說哭就哭,說笑便笑,奧斯卡怎麼就不頒個影後給你當當,我也好沾沾光呢。」不及靖軒開口,她又低聲說︰「DoctorSu啊,你看我這衣服上一把鼻涕一把淚的,你是不是考慮一下讓我辦了出院手續換個衣服回家啦?」
「怎麼,剛住進來就想走?」蘇靖軒在安琪的抽科打渾之下心情也好轉不少,也跟著安琪開起了玩笑,「您可是我們醫院創收的好來源呢,您瞧,這VIP病房又私密又安靜,房間也夠大,您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嗎,洛汀亞西斯大小姐?」
「哎喲,您可千萬別啊。」安琪夸張地叫了起來,「這地方住起來比五星級酒店還奢侈呢,一天還指不定燒掉多少銀子呢。我好不容易接了倆官司,掙了少少的律師費,我還沒來得及揮霍呢,就快全貢獻給你們醫院了。要不這樣吧,蘇醫生,一會兒等你下班之後,我請你去肥鴨餐廳吃大餐,您趕快幫我辦了出院手續。」
靖軒一挑眉,「你這是在賄賂醫職人員嗎?」
「喲,瞧您說的,這哪能叫賄賂呢?這是犒勞,以示我對您高超醫術的感激之情。」安琪正色道,「而且,我身為一名專業律師,有我的職業操守,怎能知法犯法呢?」
「你要記得自己說過的話才好。」從門口處突然傳來一個冷冷的聲音,不帶多余的情感,卻讓人脊背生寒。兩人大驚回頭,門口的男子穿著一塵不染的白色上衣,番紅如火的頭發在陽光下猶顯耀眼。藍色的瞳仁清澈幽深如古泉,上面隱約籠罩著一層薄霧,然而在薄霧背後到底隱藏著什麼,卻誰也無法看清。
米迦勒穩步向他們走來,不知是不是幻覺,她們二人分明看到了他周身所縈繞的光輝,那比陽光還要光彩照人的光芒將他籠罩,神聖如同光之君主。他站在安琪的面前,禮貌地向蘇靖軒點頭問好,沒有多余的客道。然後平靜地向她詢問安琪的病情,「安琪她沒事吧?」
靖軒點了點頭,她從不覺得米迦勒氣魄逼人,而這一刻她分明感到來自于他身上的無形的壓力,她有些不適應地側開臉,不再看他,「沒什麼大礙,只是這段日子以來,她太累了。辦完手續,她也可以出院了。」
米迦勒微一仰首,輕喚一聲︰「彼列。」
彼列從門外進來,蒼白而略顯魅惑的臉頰雖然俊美卻透著一個空靈的沉郁。他看向安琪時,雙眼充滿不削和嘲諷。安琪不由想起上次在停車場時他的字字挑釁,秀眉不禁緊蹙了起來,他的出現讓她感到不自在。
米迦勒只是凝望著安琪,也不看身後的彼列,輕聲吩咐︰「你去和蘇小姐幫大小姐辦出院手續。」
蘇靖軒回頭看了眼米迦勒的臉色,面無表情下卻沉重無比。她頓時明白他是有意支開自己。她側頭看向安琪,她一臉的了然,只微微沖她點了點頭,示意她放心。她卻有些怔忪,從小到大,安琪從不隱瞞她任何事,到底是什麼是事讓安琪連她也要避諱?她雖好奇,但既然安琪不願在這一刻讓她知道,她也不會開口詢問。
她站起身,領著彼列出了門。
剛到門口,她微愣一下,手上的動作不禁凝滯,但很快順手帶過門去。安琪卻分明看到在門緩緩闔上的間隙,她又一次回頭看向門邊,眼神中充滿了復雜的擔憂和疑問。
「感覺好點了嗎?」米迦勒轉身為她重新倒了杯水,遞到她的手中,又輕拂開她額前的亂發,「這些日子你都做了些什麼,人都瘦得月兌形了。」
安琪很自然地側過頭,配合著他親昵的動作,「沒什麼,只是有些乏了,所幸這一切都過去了。」
米迦勒放下手來,站直身子,長久地凝視著她。她覺出異樣,愕然地抬起眼楮,臉上卻很快有了坦然的淡漠,「你有話想問我,但很多問題我不想回答。」
「但有些事你必須做出解釋!」米迦勒的神色在一剎那變得嚴肅,雖有疑問,但或多或少他已猜到了答案,「你到底承諾了他們些什麼?」
安
琪端起水,輕泯一口,「你是以哥哥的身份問我呢,還是以公司總經理的身份問我?」
「有什麼區別呢?」
「如果你以總經理的身份問我,我會回答你,我只是名律師,要做的只是保障當事人的利益。至于別的,官司已經結束,法官也有了裁決。如果你以哥哥的身份問我,我會說,我所做的一切,不管是什麼,都是為了洛汀亞西斯家族的利益。」
「你只想到家族利益,那麼你自己的呢?你既然知道他們並非清白,又何苦為他們做些犯險之事呢?」米迦勒按住她手上的杯子,帶著執拗的呵斥,「你那樣做是犯法的,你有沒有想過事情的後果?」
「雅各哥哥!」安琪大喊出聲,隨即低聲打斷了他的話,「有些話不可以亂說,私下接觸控方證人是有礙司法公正的。而你所說的話,若無實質的證據,也已構成誹謗罪,我有追究你法律責任的權利。」
安琪水靈的雙眼透澈如深海,冰冷而濃郁,無波的眼底卻有深深的冷凝之意。米迦勒一愣,薄唇微翕,好像默默重復著她說的每一個字,仿若從心底冷笑出來。過了許久,他才抬起頭來,「值得嗎?」
安琪側首,看向窗外,陽光的燦耀讓她頓感眩目,「我想是應該。」
他沒有再說話,毅然地轉身朝門外走去。他拉開房門,微一側身,諾曼和菲利普便邁步進來,他對他們說︰「但願你們對得起她的袒護。」
諾曼和菲利普凝視著她,有著一貫的慵懶與散漫,眼神中卻明顯有著感激和愧疚。安琪只匆匆掃過他們一眼,並沒有太多的眼波流轉,雙眸一側,看向窗外,冷漠桀驁的側臉在陽光的勾勒下猶顯端麗絕美。她已不願多說一個字了。
夜涼如深井。
窗外下起了雨。雨打窗紗,微寒的て風鑽進來,拂動窗前的簾紗。
安琪倚在窗前,一動不動。西北淡黃的路燈籠罩在她的瓜子臉上,使她整個人像一塊還未雕琢完畢的湖泊。
蘇靖軒眼波澄澄,一臉靜謐,閉著嘴唇盯著她。
「為何有話要問卻又不說?」安琪緊了緊身上的披肩,淡淡地開口,「你是要等我先開口嗎?」
靖軒低頭漠然,只听一聲輕嘆,她才坦然地說︰「只是不知道怎麼開頭。」
安琪捂住嘴,輕咳一聲。她微微側回身,誰知靖軒也正若有所思地望著她,她靠窗坐下,冰冷的地板讓她生寒,「你問吧,我不會瞞你任何事。」
蘇靖軒雙眉一擰,順手從沙發上扯過一個墊子,拉著安琪坐在上面,而自己也拉過另一個墊子在她身邊坐下,「我听到了你和米迦勒的對話,但我不是故意的。當時我看到你伯父和姑父在門口,我不放心,中途折返,無意听到。雖然斷斷續續,但是我能明白你們隱晦的所指。」
「我知道。」安琪輕描淡寫地說,「你出門時的眼神已讓我猜到你定是見到了你所意外之人,而這個時候在英國的,除了他們又會有誰。」
蘇靖軒也不意外,多年的生活相處,已讓她們默契到一個眼神便能明白對方所想。她沉思一會兒,仿佛在找最合適的開口機會,最紅還是選擇了最直接的方式問道︰「那麼米迦勒所說的,你真的做了嗎?」
安琪喘了口氣,擰眉閉目,用手捏了捏鼻梁,就在靖軒以為她不會回答的時候,她卻已經開了口︰「是的,我做了。」
同樣的直白,不帶絲毫的解釋。
「你真做了?」蘇靖軒雖已猜到結果,卻不想她會毫不掩飾地承認,她驚呼出聲︰「那可是犯法的!」
「對不起。」安琪突然間感到疲倦了。
靖軒的眉一皺,倉促地瞥了她一眼,「你到底都做了些什麼,又承諾了他們些什麼?」
安琪搖頭,「我可以告訴你,我的確花了不少的錢,也的確在文件上做了手腳,至于具體我是如何做的,我不想說,也不好說。至于結果,大家應該都是滿意的,王室也樂意見到如此的收場。」
蘇靖軒深深地瞧著她,突然有種陌生感,她問了和米迦勒同樣的問題,「為了你從不待見的人,值得嗎?」
安琪神色安定,仰靠著牆,有著幾分無奈,「那我不喜之人畢竟是我的家人,無論他們怎麼都好,至少有句話他們沒說錯,我們是同根同脈,打斷了骨頭還連著筋。」
這是安琪當晚說的最後一句話,長期的休眠不足讓她身心皆疲,不知不覺間她竟靠著牆睡著。然而,那一夜的她睡得並不安穩,混沌卻清醒的意識讓她蜷著困乏勞頓的軀體,靜听著這夜來風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