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逝 第四十一章•麗江三日

作者 ︰ 薇城

()瑞焱與按期來到麗江,麗江古城遙遙在望,夕陽下更顯靈秀。

在玉龍雪山腳下,涓涓細流圍合之內,林立的古建築里穿梭著熙熙攘攘的人群。人們帶著來自四面八方的心事,把這個邊陲的天涯變成了不折不扣的人間。無論晨昏,總有人從橋上走過,在柳樹下,花叢中,閣樓前站定。都是趕路的人,到了這里卻都沒有了目的地,行程在這里被無限拉遠,歸期變成一個未知數。

這是個可以療傷的地方,無論是身的,還是心的。

他們投宿在一家小客棧。房間靠河,打開窗戶就可以看到陽光下那條小河,那是玉龍雪山融化的冰雪匯聚而成的河水,清澈而冰涼。小河的對岸是一條古老狹窄的街道,沿街是一家家各式的店鋪,風吹過之時,有清脆的駝鈴聲,和著悠揚的葫蘆絲聲,讓這凡塵也有了恬靜之感。

天已是黃昏,明媚的黃,滿映著人們。

他們跟著人群的步伐,悠閑地漫步在那飽含滄桑的青石路上,穿過陳舊古老交織的街道。隨著夜的降臨,四方街沿街的一家家帶著納西文化的酒吧,從窗口飄出世界各地的音樂與語言,人們有的隔著幽幽小河歡快地對歌,你來我往,喧囂熱鬧。也有的跟著音樂舞蹈,激情火辣。夜晚的麗江盡情展現著它動感活力的一面。

在這樣歡快的氛圍中,舊事就在這一瞬間被丟棄。她忘了旅途的勞累,心亦開始活躍了起來。她加入了舞蹈的人群,婀娜的身姿隨著震耳發聵的音樂如靈蛇般搖曳,在燈光明滅間妖嬈明艷。她跟著歌唱的人們放聲歌唱,清麗的嗓音如黃鶯般婉轉動听。

瑞焱不曾見過她這樣的熱情,從他認識她那天開始,她無論得意時的驕傲,還是失意時的落漠,她總是矜持而高傲的,少有的娛樂中,她的言行舉止依舊保留著貴族的含蓄與禮儀,從不曾像今夜般如此開懷放縱。

才到麗江的第一天,他便看到了她如此無所掩飾的快樂。他看著她明朗的笑容與盡情的快樂,便也覺得舒心的愉悅。

直到凌晨三點,酒吧的人們的都盡數散去的時候,她和瑞焱才慢慢往客棧回去。

他們一路嬉笑打鬧著,在寧靜的夜里和悠久的古城里,她的笑聲格外的清脆爽朗,她似乎忘了來這里之前的日子。

瑞焱靜靜地跟在她的身邊,與她並肩,只是這樣普通而平常的姿態卻讓他感到滿足,他終于能夠毫不避諱地站在她的身邊,不用擔心流言蜚語,亦不用顧及旁人的眼光。

安琪漸漸有了疲態,他不由分說將她背了起來。她茫然失措,愕然驚呼︰「瑞焱,你干什麼,快放我下來,這被人考到了怎麼是好。」

瑞焱並不理會她,輕輕將她往上托了托,「抓緊了,我可準備要跑了。」

安琪想阻止他,他已做好姿勢,開始數數了,「1,2,3……」她下意識的摟緊了他的脖子,清幽如蘭的呼吸就在耳側,他的唇角已揚起了滿意的笑容。他慢慢向客棧的方向走著,柔聲地對她說︰「你看,總是要嚇一嚇才肯听話。」

安琪面紅,尷尬地辯駁︰「這樣子讓人看見了多不好意思。」

瑞焱微微側過頭來,她的唇角就在他的臉側咫尺,他說︰「這里是麗江,不是在倫敦。我們不用擔心有人認識我們,更何況你看這街上,哪里還有人。」

安琪向四周看了看夜深人靜的街道,昏暗的路燈下,只有他們的身影,的確是再沒有別的行人了。風過時,偶爾有駝鈴聲傳來,在幽靜中淡淡的敲擊,十分悅耳。安琪有一刻的失神,仿若有風拂過,耳邊響起陣陣清脆的風鈴聲,「叮咚叮咚」敲擊仿若深入骨髓,讓她的心變得綿軟了。

傍晚時分,歸巢的鳥鵲在窗外輕輕呢喃。

楊柳翠碧,在晚風中飄搖,淡淡花香縈繞。

她和他在燈下共坐,清涼夜風拂過,帶來馥郁的花香,淡笑晏宴間,有一種朦朧溫情,如細雨潤物一般,慢慢生出……

那樣的黃火種,安琪的心中滿是甜蜜與溫柔,摟著瑞焱的手不由緊了幾分,手下有金屬的冰冷堅硬的觸感,她有一搭沒一搭的和瑞焱聊了起來,「這條項鏈對你很重要嗎?」

瑞焱回答︰「是的,它是我母親的遺物,亦是她的家族一代代傳下來的。」

安琪莞爾︰「是很珍貴的禮物,更是難得的回憶。」

「嗯。我總是想起她,那些忐忑又貧窮的生活里,母親疾病纏身,也總是不快樂,她能夠給我的關愛其實很少,但那樣的歲月苦寒中,至少最親的人還在身邊,我也同樣是滿足的。」瑞焱的語聲平淡,分辨不出他的悲喜。

安琪懂得他的那份遺憾,因為她也經歷了同樣的哀慟。對他,她有種惺惺相惜的感覺。「我明白你的感受,因為我也總是想起我的母親。那些年少時光無憂無慮,只是我再怎麼懷念也回不去了。」

瑞焱點了點頭,似笑非笑的用中文對她說︰「我記得中國唐代的白居易寫過一首叫《琵琶行》的古詩,里面有句‘同是天涯淪落人’,倒還真是適合我們倆。」

听到他這麼說,安琪的話里也帶了玩笑的意味,「我可記得這詩的後一句是‘相逢何必曾相識’哦。」

瑞焱愣了一下,隨即哈哈笑了起來,「這後半句可就不太貼切了,我們是在未曾相逢之前就相識了。應該叫做‘十年離亂後,長大一相別。’」ヾ

安琪笑︰「還是不應景哦,我們相識時間不長,也未經過任何離亂,倒確實是突然相逢。」

瑞焱搖了搖,不置可否,「是嗎?已經數以千計的十年了,只是你已經不記得了。」

他的聲音很低,安琪听得不甚清晰,疑惑地問︰「什麼記不清了?你說什麼?」

瑞焱苦笑著搖頭,稍稍放慢了回客棧的速度,他喃喃地說︰「我說,我希望這條路沒有盡頭,就讓我這樣背著你一直走下去。」

他的聲音很輕,隔著夜色朦朧,即時只能看到他的後腦,她依然能看到他淨透的內心,眷戀刻骨的眼神,縱然相隔千年萬世,她依然能感受到他傳遞給她的一個沉重的字——愛。

在麗江的日子很悠閑,安逸得總讓人忘記了時間的流逝,不知不覺間,他們來到這個原理無論劍橋還是溫哥華的小城已經三日了。

白晝的麗江溫婉如春,瑞焱帶著她踩在崎嶇不平的青石板路上緩緩地散步,坐在臨河的茶館靜靜地看書,或者偶爾的交談,午後的陽光輕灑,暖洋洋的連心都跟著靜謐了。而到了夜晚,麗江又凜冽如冬。瑞焱輕拉著她的手,不動聲色地將她攏在懷中。黑暗籠罩下的古城,燈火璀璨,人聲鼎沸,他們時而微笑,絲縷溫暖在兩人之間傳遞,彌散。

躺在床上的安琪听到隔板被輕輕叩響,仿若耳邊細語。她听到他的聲音從隔壁傳來,「你還沒睡吧,快到窗口去。」

她起身走到陽台,坐在廊前微一俯身,頓時愣住了。潺潺的河水就在窗下,一朵朵紙折的蓮花載著如豆的燭火順流而下。

瑞焱探過頭來,沖她一樂,「好看嗎?」

安琪由衷地說︰「好看。」

瑞焱指著前方,「你看,又來了。」

說著,又一排蓮花燈幽幽如長龍般從上游飄悠而至,經過他的窗下,漸漸遠去,微風吹拂過後,星星點點的蓮花明滅不定,仿如天上的星辰倒映。

天這麼晚了,瑞焱和安琪卻都沒有睡意,一個是滿心幸福的心事,一個是逃避艱辛的享受。

安琪問︰「這些蓮花燈是干什麼的?」

瑞焱倚著隔板,安琪亦靠在另一邊上,他們背靠背,中間只有一層薄薄的木板。他仰頭看了看天,說︰「這里每一盞燈都代表了一個願望,人們把心願點燃在燭火上,然後火燭將心願說與河神,河神又會告訴風神,快人快語的風神便會將這些願望帶給神明。」

安琪笑著頷首,「很美麗的願望。」

瑞焱問︰「你想去放河燈嗎?」

按其欣然答應︰「好。」

他們來到河邊,在小販的手中買了盞蓮花燈。

安琪捧著燈半跪在河邊,在河燈上寫下了自己的心願,閉著雙眼虔誠祈禱。

瑞焱在旁看著,記憶的深處是一座富麗堂皇的廟宇主殿,支撐穹頂的大圓柱刻著精美浮雕,搖曳輝煌的燭火插滿四周純金的燭台,天神的雕塑威嚴地俯視著跪在聖像前的她,她在靜心頌禱︰

「虛空的虛空,虛空的虛空,凡事都是虛空。

人一切的勞碌,就是他在日光之下的勞碌,有什麼益處呢?

一代過去,一代又來,

地卻永遠長存。

日頭出來,日頭落下,

急歸所出之地。

風往南刮,又向北轉,

不住地旋轉,而且返回轉行原道。

江河都往海里流,還卻不滿;

江河從何處流,仍舊歸還何處。

萬事令人厭煩,人卻說不盡。

眼看,看不飽;

&nbs

p;耳听,听不足。

已有的事,後必再有;

已行的事,後必再行。

日光之下,並無新事。

豈有一件事人能指著說這是新的?

哪知,在我們以前的世代,早已有了。

已過的世代,無人記念;

將來的世代,後來的人也不記念。」ゝ

他站在她的身後,也是如此含笑地看著她。

她還是從前的她,並未因歲月流轉而改變。

安琪睜開眼時正好望進他的笑眼,那樣的笑容如此美妙,像那劃破流雲濃霧流雲濃霧凌于滿園春色之上的耀眼金光,竟讓她轉不開眼眸。

瑞焱柔聲問她︰「許了什麼願?」

安琪轉過頭去,面色潮紅,清風拂過河面,漣漪微動似心潮泛波。她極力掩飾著自己過急的心跳,低頭答道︰「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

瑞焱笑出聲來,半玩笑半當真的說︰「或許我能幫你實現它。這天上的神明事務繁忙,可不見得盡如人意。」

安琪搖了搖頭也不理會他,將燈放入河中,看著它緩緩飄走,消失。她站起身,對瑞焱說︰「我們回去吧。」

瑞焱頷首,輕握了她的手,一雙深潭雙眸,仿佛藏了無數流光匆匆,穿越綿長歲月,直抵心田。

那蓮花燈,那河水,還有他的笑容,都好像在夢里綻放的花朵,偷偷的卻無比絢爛地開放著,在她的內心里澎湃著,抑制不住地讓她墜入他情意中。

客棧外的雪無聲無息地越下越大,天地間蒼茫一片,除了漫天大雪,再無其他。時間也仿佛被那徹骨嚴寒所凍結,他們相依相靠,仿若靜擁著兩人的地老天荒,是一瞬,卻一世,是一世,卻一瞬。

瑞焱伸手攬了她的腰肢,將她緊緊箍在懷中,一低頭在她肩頭細細嚙吻,直吻至耳垂。他含了她小小的耳垂在口中,輕咬,輕吮,啞聲喚著她的名。

男子的肌膚灼熱,身軀的沉重將她囚禁在愛語掙扎的囹圄中,不得動彈,不能呼喊。浮動在房間暖氣里的氣息如此灼熱,仿佛幽碧之火,在糾纏的軀體間肆意蔓延。

驚雷滾過天際,檐下暴雪墜落,學聲風聲雷聲,奪去天地萬籟,只剩沖撞,撕裂與滂沱。

燈光寂滅,明燭吹盡,昏冥暗色里,唇與舌抵死糾纏,孽與欲絕望爭奪。她的申吟斷續,被封緘在他唇間。他以舌尖度入清新,吸入她的芬芳。

暗夜遮蔽了一切,彌散了渴求。安琪仰頭望著眼前的男子,看他**胸膛起伏,他的身軀碩頎,蒼白肌膚染上欲色,胸口傷痕清晰,暗紅而猙獰,似被撕裂了心房。

雷聲震動了房頂的灰瓦,雪勢更急,刷刷抽打窗簾。

他撥開她的衣衫,手掌在她的身上四處游移,漸漸覆上她嬌柔的胸。那猩紅的胎記紅艷若血,似開在心口的紅蓮。他的眼倏然收緊,似被那胎記刺到了眼一般,狠狠的吻了上去。

驀然,仿若利刃穿腸而過。她的心如枯木灰燼,溫暖不再,所有生氣也滑入了無盡的黑暗……

萬丈懸崖邊,沙塵滾滾,火光沖天。

一剎那間,一把沐浴在火焰中的利劍燃著鷙猛陰寒遽然而至,她卻只是定定站在原地,一雙湛藍的雙眼盈滿了極度的痛苦和絕望,是何等讓人心碎。她木然看著前方,任那長劍刺透她的胸肋,戳碎心肺。她在笑,那麼淒艷,那麼灑月兌,宛如死亡之于她才是莫大的快樂歸宿。

痛楚與寒冷傳遍全身。安琪一把推開身上的瑞焱,緊緊地握著胸襟,蜷縮得如同一只小蝦,她驚呼︰「別踫我!」

瑞焱怔了一瞬。黑暗中他看不清她,只覺得她的自是充滿了保護自己的意味,不由懊惱,責怪自己太心急了。他歉然道︰「安琪,我很抱歉,是我唐突了。」

她置若罔聞,只一個勁兒地重復著,「別踫我!」他在她的掙扎中絕望若狂,暗影里只有他的眼,殺機如驚電,憫柔若春水。他發了狠地將她按入自己懷中,抓住她冰涼的手指按在自己胸口的那一道舊傷,「這傷從未淡去,你卻已經忘了我。」

窗外雨聲瀝瀝,一陣狂風忽地吹入,「吧嗒」一聲將支起的窗欄吹了下來,撲滅了滿室的情仇。

她與他只見一片黑暗,他看不見她嘴角涌出的血腥,她也看不見他眼中的風暴,室內可怕的寂靜。窗外的風雪唳嘯,宛如上天的涕泣。

注釋︰

ヾ十年離亂後,長大一相別︰唐代?李益?《喜見外弟又言別》,譯文︰我和你十年來,遭到重重離亂,到現在都已長大才突然相逢。

ゝ摘自《聖經?傳道書》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傷•逝最新章節 | 傷•逝全文閱讀 | 傷•逝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