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暴的心里一直在思考算計，我卻不知道，以為他和我一樣，糊里糊涂的趕尸呢。看來神棍也不好做，不是隨便拜個師就一帆風順的。
「你說的那個人，到底是誰。」我問道。
大暴不說話了。腦袋向兩邊擺了擺。他也發現光線的蹊蹺。他當然發現了，這種地方，怎麼會有光呢，深山闢野的。
我知道光線的來源了。因為我的眼楮慢慢的在適應環境。但我寧願永遠不要適應。
這個凹地，是個大墳場。斜著的山坡，密密麻麻的全是墳墓，一個接一個，公路上下，全部都是。光線的來源，我也知道了，是漂浮在我們四周不遠出的點點鬼火。雖然每個鬼火看起來不甚明亮，但漫山遍野的全是這個鬼火，在這個環境里，無比恐怖。
更恐怖在我仔細看了鬼火之後。我兩腿發軟，站不住了。
每個鬼火之下，都立著一個死人。他們都把我和大暴盯著在看。有的死人，臉上的皮膚都腐爛殆盡，可是兩個黑洞洞的眼眶，仍舊朝著我們的方向看著。
「這都是些什麼啊？」我赫極，顫顫的問大暴。
大暴卻比我鎮定的多，「我們的老熟人就要來了。」
「是誰，是死人還是鬼？」……
大暴沒回答我，因為沒必要了。
一個鬼火向門慢慢移動過來，越來越近，可是近身了，卻發現，這不是鬼火，而是個人。
那人慢慢的踱到我們面前。他身穿道袍，手里提著一個燈籠。燈籠上描著一朵牡丹，牡丹的睫稈是一根白骨。那人在我們面前站定，抬起臉來。
——金仲！
原來是他，還真是個熟人。怪不得羅師父都听他的。除了趙一二，金仲是我見過最厲害的神棍。大暴這個菜鳥，當然算計不贏他。
「我知道是你要這個人去奠基。」大暴說道︰「我在火葬場給尸體換衣服的時候，就看見你下咒的痕跡了。尸體後心腐爛了好大個坑，這個是我們詭道的做法。」
「趙……師叔連這個都教你了。」金仲說道︰「他還真是看準你了。」
「師父不會把螟蛉給你的，你做的事情太惡。他寧願詭道失傳，也不會交給你。」大暴說道︰「為了巴結你的主子，連尸體的骨灰都不放過。」
「只能怪他的命，他就是給別人看家抗魂的命。這可怪不得我。」金仲的口氣很輕松，但他的表情仍舊是嚴肅死板的。
「我叫你一聲師兄，」大暴說道︰「可我不會任你擺布。」
「你真的以為，我阻攔你趕尸，只是因為我要這個尸體回去奠魂嗎？」金仲的口氣在笑，可他臉上看不出一絲笑容，「我只是不想讓你拿螟蛉而已。螟蛉怎麼能傳給你呢？師叔馬上三十六了，不傳給你，就只有我有資格。」
金仲的意思很明白，他的目的是想當詭道的傳人。才想方設法的給我們下絆子。
大暴不做聲了。金仲嘿嘿笑了兩聲。周圍就有了動靜。
我向四周張望，看見那些漫山遍野的尸體，開始活動起來，頭頂著和鬼火，身體扭動，看著我們躍躍欲試。我希望自己看到的是幻覺，肯定是羅師父施展的幻覺。
「我開始以為是你，羅掰掰跟我說了你的，我以為師叔會找你。那樣的話，我還服氣一點。可是……」金仲扭了扭脖子，「你這麼怕鬼，不答應進詭道，還真是對的。」
金仲哈哈的笑起來，臉上的表情還是僵硬的︰「羅掰掰現在在郎坪，不在這里，對付你們，我一個人就夠了。」
「你不願意進詭道，可是也不能便宜他呀。」金仲朝我瞪了瞪眼楮，「他有什麼資格！」
我腦袋里的所有思維好像在一瞬間波動一下，和金仲的思維重疊了。我們腦袋里的想法瞬間交融，信息互相交換了。
我明白金仲的意思了，的確，從生理上講，我和金仲是一路人。
我們都具備不同常人的本領，這個本領是與生俱來的，大暴窮其一生，都學不會的。我和金仲都能夠通過某些說不明白的方式，探察旁人的感覺和思維。這不是法術，這是天生的本領。
怪不得趙一二被我拒絕之後，非常惱火。
大暴的確不是詭道傳人的最佳人選。
我現在心里一團亂麻，不知所措。斜眼開著四周，那些尸體被金仲不知道用什麼法術喚醒，正慢慢向我們移動過來。隱隱形成個圈子，已經把我們圍在中間了。
大暴站著別動，「我不管這麼多，師父找我，就是對的。你沒資格說三道四，更不能阻攔我。」
「你手上拿著螟蛉嗎？沒有就別用這個口氣跟我說話。」金仲說道︰「師叔還沒正式收你呢？你還不是我們詭道的人。」
大暴說話的語氣很慢，但堅定的很，「那又怎麼樣，你以為你用這些招數對付我，我就听你的嗎？」
「你當律師當的好好的，為什麼非要趕這趟渾水……」金仲的口氣軟了些，「你不該的……」
大暴不說話。就是直直地站著。
「給你個見面禮。」金仲從懷里掏出個東西出來。向大暴這邊一扔。
大暴接住，我湊著一看。差點沒叫出來。怎麼淨是些邪性的東西。
大暴手上捏著的東西，是個指頭，指頭已經烏黑發紫，指節根部套著個鮮紅的玉扳指。大暴把指頭拈在手里，慢慢的看著，眉頭深縱。
「茅坪的韓豁子扳指，你見過的，哈哈，當年你差點被這個扳指給燒死……」金仲說道，「怎麼樣，你可以死心了吧，回去吧，把尸體交給我。」
金仲說的有道理啊，我暗自點頭。大暴的確本身的資質一般，而我的確不願意學這些東西。金仲應該是詭道的傳人才對。
再說，金仲知道大暴當年的心結，特意跑到茅坪收拾了那個姓韓的神棍。應該是很給大暴面子了。
「韓豁子以後永遠都做不成法事啦，你用不著惦記著他了。」金仲說道︰「你們回去吧，該上班的上班，這條路，不是該你們走的。我師爺當年真是糊涂了，怎麼就收了師叔，一個沒半點神通的人，憑什麼拿著螟蛉。」金仲說道這里，眼楮朝我看了一下，我明白他的意思。他很理解我。
我們之間的記憶飛速的交換了一下︰金仲小時候被一群大孩子追著在河邊跑，那些大孩子喊著︰「哈寶（當地方言︰傻子）……哈寶……打死這個哈寶，金癩子，偷老子的苕吃……」，他們朝金仲不停的扔石頭和牛糞。金仲沉在水里，馬上就淹死了，沒人救他……岸上的大孩子都哈哈大笑。金仲的媽媽，叫罵著跑來……
我的心突然沉重。
金仲對我說道︰「你要不要報復當年的老師……恩……看樣子不用了……」
金仲這麼說，我就知道他也探到了我記憶︰班主任在升旗儀式後，站在主席台上，拿著麥克風狂喊︰大家都听清楚了，劉晨碩是個瘋子，他家長給我說了，他得過腦膜炎，腦袋傻了。以後大家別招惹他，不然就跟王曉超一樣，腦袋被他用磚頭砸，我們學校就不管啦……
我看到
——金仲對他媽媽說︰「我沒偷……是他們逼我吃泥巴，我不吃……」
他媽給他一記耳光。
——我在在人群喊著︰「是王曉超欺負我的，他們一群人欺負我……老師，你沒問清楚……我沒有得腦膜炎，我爸爸不會這麼說的……我不是傻子……是他們一起欺負我……」
「腦膜炎……腦膜炎……」身邊的同學都閃開，「你不會傳染吧……你離我遠點！」
我去拉大暴，「听他的，我們走吧，這本來就是他們的家事，我們管不了。」
金仲對大暴說道︰「我們這一派，從來都是只有天生有點本事的人才能進來。師叔自己沒有天生的神通就罷了，為什麼還要找你，他傳給你，都不給我。不就是看不起我們長房嗎，師叔平時都是擺出公正嚴明的模樣，可是還不是為了和我師父之間的私仇，不把螟蛉給我！」
大暴我的手甩開，「你真的幫我把韓師傅給收拾了？」
金仲說道︰「我犯得著騙你麼？你可以自己看仔細點。」
大暴把手上的斷指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斷指的指甲老長，尖尖的，里面全是黑色的污垢。斷面的血已經干了，斷指的皮肉干枯收縮，伸出一小截指骨，指骨的斷處很平整，可以想象，韓豁子是自己把指頭放平了，讓人斬斷的，也許就是他自己動的手。
大暴愣愣的看著斷指上的玉扳指，不停的在眨眼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