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暴對黃金火沒有了戒心,又看見黃金火趕尸的手藝高超,對地形熟悉。心里坦然,安穩的睡去。睡到正午,剛好一縷陽光從屋頂的茅草縫隙穿下,照在大暴的眼皮上。大暴醒了。
可是發現只有一個人在屋里。大暴急了,看時辰是正午時,陽極而陰,尸體很容易這個時候最後一點魂魄散盡,到了晚上趕尸,就更難了。更容易招惹野魂近身。
大暴連忙起身,推開門,就停下。原來黃金火和尸體就在不遠處,魚塘邊上。
黃金火把自己和尸體都月兌的干干淨淨,站在半人深的水里。大暴不知道黃金火在干什麼,但他听見黃金火哭的很厲害,邊哭邊說著什麼話。距離隔得有點遠。大暴也听的不太清楚。大暴看黃金火的舉動,也不敢貿然出門。就躲在門後,繼續偷偷看著。
大暴就看見了黃金火手里的東西,是一條青蛇標,寒冬臘月的,到哪里弄開的蛇呢。大暴納悶,隨即自己解釋,也許跟黃金火的手藝有關,黃金火的青蛇標,和羅師父的稻草一樣,都是隨手的法器。他們兩個人的法術,還真是邪門,以後遇到這種人了,一定不能留情面。
黃金火把青蛇標抵在自己身上,青蛇標就不動了,過了一會,黃金火又把青蛇標扯下來,往根伢子尸體的鼻子里喂。如此反復。根伢子身上的膿液漸漸消褪,臉上的黑淤也開始消散。
大暴明白了,根伢子馬上就要回家了,黃金火在用法術,把他弄得干淨點,像個人樣,免得家人太傷心。可是黃金火有個細節動作,大暴沒看見,黃金火剛好背著大暴,嘴里慢慢吐了條青蛇標出來,那條青蛇標,無聲無息的游進水里,纏到了根伢子的大腿上。
大暴不再看了,難得心情舒坦,身上的壓力仿佛都卸下,有了黃金火在,大暴的確放松了。大暴把魚湯又喝了一碗,然後又躺倒木板上蓋了稻草睡去
大暴醒來的時候,又已經天黑了,看著黃金火把什麼都收拾好了,就等著大暴睡醒的的模樣。大暴心里納悶,他不用睡覺的嗎。
黃金火基本沒有話,只是在路上有獵戶下的套子,黃金火才提醒一聲。或是問兩聲大暴能否看見四周野魂,若是有,就驅趕一下。
寅時時分,走到一個山脊。黃金火不走了。坐在地上,看著路的前方。大暴奇怪,為什麼他要在這里休息呢。大暴就等著他休息好一起走路。可是休息了兩三個小時了,黃金火仍然沒有繼續走的意思。也不睡覺,就這麼坐著。
大暴問道︰「你是不是趕辛苦了,那我來吧。」
大暴就搖起鈴鐺,牽引尸體,走起來。大暴往前走著,可是發現,尸體跟著自己走了兩步,就走不動了,只是原地動著腳步,卻不能前行。大暴奇了怪。用了各種催尸的辦法,根伢子就是不能前行一步。就在原地跳動,也不能往前走。
大暴走過去背尸體,把尸體往前背,立馬就覺得尸體如一座山壓了下來,把大暴壓的跪在地上。可若是大暴往回背,還是往常的重量。
大暴若有所思。也坐了下來,問黃金火,「為什麼他不能過界?」
「我們秀山姓黃的死在外面,必須要在省界等著家里人來接。」黃金火不帶任何感情的說道︰「黃蓮清下的規矩。」
天亮後兩個小時,大暴終于看到了被人提到無數遍的黃蓮清。
——一個五十左右的男人,穿著中山裝,可笑的是胸前的口袋還插著鋼筆。黃蓮清沒有留胡須,白淨臉皮,活月兌的像一個山區小學的校長。
可是大暴知道黃蓮清的實際年輕絕對不止五十歲,他和那兩個老婆婆打過交道,听老婆婆的口氣,他們是同輩人。連師父趙一二都是他們的下輩。
跟著黃蓮清走上山脊的,還有上十人,有男有女,都是差不多的打扮,大暴明白,他們都是秀山的黃家祠堂的族人。
一個年輕的女人啊的叫一聲,從人群中跑出來,撲到根伢子的身上,卻聲音只咿咿的哭了兩聲,卻哭不下去了,估計早就听到了根伢子的死訊,在家里已經哭了無數次,嗓子都已經啞了。大暴不知道這個女人是根伢子的姐姐還是妻子。
那女子用手在根伢子的臉龐上模著。在和根伢子做最後的告別。
根伢子的眼楮突然流下淚來,嘴里蠕蠕的看樣子要說話。
那女子突然驚喜的喊道︰「他沒死,他還活著。」可是她看到黃蓮清的臉色,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剛才的欣喜頓時烏有,眼楮里的光芒也黯然。
可是大暴看見根伢子把那女子的手扶著,走到了一個石頭上,兩個人相互對坐著,開始說起話來。
大暴知道黃金火昨天中午給根伢子做了什麼了,他把自己的魂魄灌給了根伢子。讓根伢子能有片刻回魂的時間,和家人告別。
大暴在這一刻,發現自己的道行實在是太淺,當初他認為趕尸就是利用人體最後一絲魂魄,在尸體肌肉腐爛前,帶動尸體走路,把尸體的魂魄控制好就行了。中美洲和南美洲也有這種法術,當地巫師利用死去的人干活,大暴分析過南美洲巫師用的植物,和趕尸用的一些藥物,都是神經性的麻醉物。
大暴自以為自己的分析很透徹了,可是這一路趕尸過來,這麼多超出自己理解範圍的事情發生,還是讓大暴覺得自己如井底之蛙。
眼看這個根伢子已經死了好久,可是現在竟然能夠回魂,和家人道別,交代後事。這事情,不是親眼所見,打死大暴也不會相信啊。
眾人都不打擾根伢子和家人說話。
隔了一會,黃蓮清把手腕上的手表看了看,「三炷香了,時間到了。杜鵑,算了,讓他走吧。」
那女子猛的泣不成聲,根伢子不說話了,直直的坐在那里。來了幾個年輕小伙子,把根伢子搬到準備好的滑竿(山區的一種類似轎子的東西,比轎子結構簡單,容易在山地行走)上。嘿的一聲,抬著根伢子往家鄉的方向走去。
另外也有兩個中年婦女過來攙扶那個叫杜鵑的黃根伢子的家人。
人都走了。
山脊上只剩下黃蓮清、大暴、黃金火。
「看在你舍得自己的入魂魄給根伢子,我就不把你帶到老屋里去了,你自己看著辦吧。」
「我一時糊涂……」
「你哪里是一時糊涂,你當年跟著你那個師父學藝,可是堅決的很;你非要帶著大家出門打工,其實是想拉他們跟著你干,你自己想當老板,你算計的好啊;為了工錢,你……哼哼。」
「沒有錢,他們拿什麼回家過年……他們不天天找我罵我嗎……是我帶他們出來的……」
「那你什麼都是對的,怎麼回來了。」
黃金火站起身對黃蓮清說道︰「我做的事情,我知道怎麼還,你幫我看好我堂客,她不清白(精神有病),你曉得的。」
黃金火向山脊的另一邊走了。
大暴知道他是要去赴死,而且死的還有講究。
大暴想去阻攔。
「你師父沒跟你說,別管閑事嗎?」黃蓮清制止了大暴。
「我師父還交代我別走大路,別白天走路,」大暴說道︰「可我都沒听……你是黃師傅吧。」
「趙一二叫我黃師傅,你也叫我黃師傅。」黃蓮清板著臉說道︰「你們兩師徒都是一樣的沒大沒小。」
大暴不知所措,說不出話來。
「知道那兩個老太婆為什麼放過你嗎?」
大暴搖搖頭。
「她們知道了根伢子跟我學過藝的。」黃蓮清繼續說︰「我有件事情,一直沒做,我當年答應過那個養蠱的苗人,終生不再出四川。所以這個心願,我一直不能了結,當初叫你師父趙一二幫忙,可他這個糊涂蛋,沒把事做好,還纏著我把那本書給拿去了。」
大暴知道是哪本書了,那本書現在正在自己的懷里。
「你把這個壇骨灰放回那兩個老太婆的屋前吧。她們等了十幾年了。」黃蓮清說道︰「你師父沒做完的事情,你做也一樣,回去跟趙一二說,我們互不相欠了。」
大暴把骨灰壇拿在手上。把黃蓮清看著。
黃蓮清說道︰「你想知道那兩個老婆婆是誰?」
「她們在屋里殺人呢?」大暴說道,「可是我阻止不了。我知道她們不是人。」
「她們就是被趕尸匠整死的,當然恨趕尸匠。她們一日魂魄不消散,就不會停止報復。」
大暴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你听說過姊妹嗎?」黃蓮清問道。
「姊妹……這個難道還有人沒听說過。」大暴大惑不解。
「不是那種有血緣關系的姊妹。我們這里的習俗,若是兩個未嫁的女子性格相投,可以在長輩們面前,立下誓言,終身相伴,不思婚嫁。兩個女子過一輩子。」黃蓮清說道︰「她們就是野竹的姊妹。」
大暴說道︰「有這麼怪的事情?」
「她們更怪,」黃蓮清說道︰「因為結為姊妹的多是普通人家女子,倒也罷了。可她們都是養蠱的高手,兩個養蠱的女子結為姊妹,在當時很多能人都反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