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北鬼事 第二章 161節 詭道算術之 听弦

作者 ︰ 辰碩

最難熬的不是吃,而是喝酒。酒坊是一個村民自家開的,酒是糧食釀造,在山上比蔬菜還金貴。我賒的次數多了,酒坊的男主人還好,他堂客的臉上就有點難看。可是趙一二現在每天里就靠酒給撐著,他幾乎不吃飯,就每天里喝點酒吃點小菜。若是酒壺見底了,趙一二根本就不上桌子。我沒招,只好厚著臉皮去打酒,若是手上有點錢了,也是先給酒坊。

眼看就要過年了,大暴還是沒有音信。我掏出那個小靈通,想給大暴打電話,卻發現早就停機。我不禁破口大罵起來。

李慧又來了,我以為是大暴叫她來看趙一二的。可幾句話一說,我就知道了,她沒大暴的消息,也是過來打探。李慧很失望,走的時候,塞給我五百塊錢。我不客氣的收了。我的確是差錢,沒底氣跟她客套。

我興高采烈的去酒坊把欠賬付了,又提了好大一壺回來。跟趙一二商量,是不是找別人買個幾十斤臘肉,我們也要過年啊。

趙一二不置可否。我就自行做了。

離過年越來越近,年味漸濃。天上又在下雪,趙一二天天在灶房里烤火。我也坐著沒事,耳朵听著屋外已經下到第四十四萬九千六十一片雪花,落在稻場前保坎的牙子上。

忽然我想起,這場雪一下,我肯定是不能下山,爹媽是不是在等著我回去過年。想到這里,就嘆了口氣。

趙一二知道我在想什麼,對我說道︰「想家了?」

我笑笑,覺得很不好意思,問趙一二︰「趙先生,你的家人呢?」

趙一二臉色沉的死死的,「我爹因為我當年的事情,丟了公職。我又好幾年不在家里,他們都當我死了。等我回家,才知道父親在我出事的第二年就去世。我弟妹都恨我,他們都受了我的影響……我就沒臉再回去。」

我正想問,趙一二失蹤的那幾年,到底經歷了什麼遭遇,讓一個年輕氣盛的大學生,變成了一個神棍。

一個漢子,突然來到屋前,對著趙一二喊道︰「趙先生,走,今天我家殺豬,到我家去吃新鮮肉啊。」

我和趙一二相互對著笑了笑,村民還是沒有忘記他。

我還在擔心趙一二不願意到處走動。

趙一二卻問道︰「烹不烹大腸。」

「當然烹啊!」那漢子大聲說道︰「誰不知道趙先生喜歡吃烹大腸。」

下雪,山路很滑,趙一二走的踉踉蹌蹌,那漢子急了,背起趙一二就走。說道︰「快點,再晚了,豬子就殺完了。」

山間的規矩,家里殺豬,請人來吃豬肉,都是以幫忙的名義的。既然是幫忙,當然不能在豬殺完之後才到。

走了半個小時,繞了一圈的山溝,到了那家門口。剛好就踫見那漢子請的幫手,把一頭豬從圈里牽出來,讓那頭豬,在稻場四周隨意吃草,讓豬在臨死前,感受生命中僅有的一點自由。

稻場的另一角,一個土灶上架著一口大鍋,鍋里正燒著水。

那漢子,連忙走到堂屋,放下趙一二,「趙先生,小劉,你們自己招呼自己啊,我去干活去了。」

漢子的堂客,連忙從里屋端出一盤炒花生和糖果,遞到我手上,招呼我們坐著,然後也去忙碌去了。

我站到,門口,看著幫忙的幾個人,已經在把那頭豬揪起,往長條凳上摁。豬已經知道要發生什麼,發出「嗷嗷」的叫喚。

我愣住不動,心里冰冷。

因為趙一二在我身後,也發出了類似豬嚎叫的聲音。

我飛快的扭頭看去,果然,趙一二正靠在椅子上,滿臉流淚,嘴張的大大的,發出嗷嗷的聲音。我大驚,拼命的呼喚旁人,可是大家都沉浸在殺豬的喜悅中,所有的人,都團團把殺豬的場面給圍著。沒人听得見我的叫喊,也沒人听得到趙一二痛苦的叫喊。

我連忙去听,是的,楚大,又是他。可我現在拿他沒辦法,因為他已經跑了,卻把豬的意識放置在趙一二的身體里。趙一二的魂魄早空了。楚大很容易做到這點。甚至躲過我的耳朵。

一群人把豬狠狠的摁住。

趙一二在椅子上開始扭動身體,狂亂的掙扎。我沖上去,把趙一二死死抱住,「醒醒,醒醒……」

趙一二拼命的哭嚎。聲音停頓一下。

我回頭看去,屠夫正把一把一尺來長的屠刀捅入豬的頸部,直沒刀柄。

趙一二又開始嚎叫起來,豬喉嚨上的傷口涌出鮮血,汩汩噴出。這家堂客欣喜的端了一個木盆去接豬血。所有的人都是一副喜氣洋洋的神色。除了我和趙一二。

趙一二的喊聲持續了兩三分鐘,越來越弱。這個過程非常痛苦,因為從趙一二的眼楮里,我看出,他並不僅僅在承受劇痛,同時也在承擔死亡帶來的恐懼。

那種絕望的恐懼,趙一二完全的承受了下來。可是趙一二沒有死,雖然他經歷了一次死亡過程,但他還是活著。

死掉的豬,被放進燒了熱水的大鍋里。我知道,趙一二又要忍受開水的折磨。

我對著屋外的人喊道︰「求求你們,別干了。停下!」

有人听到我在呼喊。驚訝的把我看著。

我指著趙一二,「他受不了了。」

「怎麼啦,趙先生怎麼啦?」這家的漢子問道。

「好燙啊!」趙一二一聲大喝。

屋外的人都驚呼起來,那頭已經死透的豬,竟然從大鍋里蹦了出來。這是非常不吉利的事情。

大家都愣住,一半人看著死豬,一半人看著趙一二。都說不出話來。

我心里叫苦,不知道該怎麼辦。

那個漢子打發他的兒子,攙扶趙一二回家。這頓飯,看來是吃不成了。這家人估計也對趙一二的表現很厭煩。

我們走在路上。趙一二又開始叫喊起來,我知道,那戶人家,正在把豬大卸八塊。

楚大的怨恨,太強烈。

趙一二回到屋里,疼的渾身顫抖。

我知道,相對于疼痛,最讓趙一二痛苦的,是臨死前的恐懼。

我心里想著,這一切快點結束吧。忽然我意識到一個問題,整個西坪,在過年前,將要殺多少頭豬。

趙一二是不是要一次又一次的重復這個過程。

我戰栗起來。卻又束手無策。

趙一二又開始嚎叫起來。

這一年的臘月,西坪出了一個瘋子。到處勸說村民不要宰殺年豬。甚至好幾次,都沖到殺豬匠的跟前搶奪殺豬刀。開始大家都還比較客氣,都說他是趙先生的徒弟,可是次數多了,都不厭煩起來。一年到頭,就指望著殺頭豬過年,卻讓這個瘋子來搗亂。

村里私下穿著一個事情︰趙一二師徒,都染上了豬瘟,而且不是一般的豬瘟,听說只要一殺豬,趙一二趙先生就能知道,不僅知道,還會在屋里發狂……趙先生這麼好的人,也得了這種怪病,被豬精纏住了。他治鬼鎮邪了一輩子,到頭來落到如此下場……大家說道此處,都不免唏噓一番。

我在西坪山上的村民眼中,就變成了一個瘋子。我愛挨家串戶的去那些殺年豬的農戶家中,想去阻攔他們,可是沒有用,一次都沒成功過。而且適得其反,只要我到場的地方,那些本來已經死透的豬,都會出現某些詭異的動作。最過分的一次是,一家村民已經把豬殺死,把豬吹的鼓鼓漲漲的,正在旋毛。可當我在場的時候,那頭如同氣球的死豬,竟然飛跑起來,跑到豬圈,還吃了幾口豬草,才又被人摁住。

當我再去下一家阻攔的時候,他們就非常不客氣。惡狠狠的把我趕走。

我實在是沒辦法,只能看著趙一二一次又一次的重復那絕望而又恐懼的過程。趙一二的精神眼看就要崩潰。別說趙一二要垮掉,我看著他痛苦的模樣,自己都要忍受不住,離真的發瘋也不遠了。

一直持續了十幾天,這半個月比十五年還要漫長。趙一二整整瘦了二十斤,他更瘦了,顴骨高高的聳出來,臉皮成了枯黃色,眼神散亂。連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我只能給他灌酒,讓他保持在大醉的狀態,這樣他才能好過點。

換做是我,早就跳到屋後的山澗里去,一了百了。可是趙一二挺過來了。

臘月二十三,農戶的年豬終于都殺完。趙一二消停了。

到了除夕,趙一二才稍微恢復精神。我煮了臘肉給他,他看見碗里的臘肉,就驚悸的大喊,把菜碗給揮到地下。他不能看見豬肉。只能喝酒。

趙一二的喝的很凶,這段時間以來,他每天都要喝一兩斤酒,我又開始擔心,再這麼喝下去,他遲早要得胃穿孔,或是肝硬化。我能發現,趙一二捏酒杯的手,顫抖的非常厲害,往往酒還沒喂到嘴里,已經灑了小半。可他還是一如既往的喝酒,我還不能勸阻。

趙一二虛弱的說道︰「我已經力所能及,我很想改變這個做法,可是我還是沒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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