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的遺族 episode 3 獵獸的魔術師

作者 ︰ 知盛卿

趁少年熟睡的時候,德萊蒙決定去拜訪一下自己的老朋友。帕薩那雖然歷來被稱為魔術之國,卻也並不只是魔術師的樂園。說來奇怪,在其他地方與魔術水火不容的各色教會在這個國家也發展得十分興旺,這主要歸功于帕薩那的主神——過去與預言的帕里歐斯對當地人長久以來的巨大影響。德萊蒙沒記錯的話,現在正被鎖在書櫃中的那封信,便是現任帕里歐斯總院長老——茵諾森在幾年前升遷時寄過來的。德萊蒙本來覺得一輩子也不會有機會再見自己在青年時認識的這位老朋友了,沒想到這一次竟然是以背井離鄉的逃亡者身份前來拜訪。

「不知道那家伙的胡子有沒有更白一些呢。」

德萊蒙難得精細地打理了一番,對著盆中映出的疲容苦笑地搖了搖頭,幾根灰白的雜發趁他一時不查偷偷地從深褐色的短發中冒出頭來,恰與身邊的少年呼出的滿載年輕氣息的輕微鼾聲相映成趣。

劍士撇撇嘴帶上房門,下樓向老板囑咐過幾句便匆匆出去。因為多少有些格格不入,坐落在半山腰上的修道院距離法師塔林立的「妖精花園」所在的街區尚有不短的一段距離。德萊蒙掏出自己一路藏著的煙斗點燃,邊走邊思考著將來的計劃:通過茵諾森把尼克這小子引薦給國王,憑借他的家世起碼可以在這里保一份富貴,有可能的話再把他塞進那莫名其妙的「光之塔」里去,這樣自己也就可以退休了。先暫時住在茵諾森那里吧,等到幾年後風頭過去了再考慮回到底比托去看看自己那個成天跟工匠廝混在一起的兒子,那小子不成氣的德行跟這個小鬼一個樣……

德萊蒙想著這些,竟全然沒有注意到從身後街巷里猛然沖出的馬,所幸某個過路人也恰好被這一幕嚇了一跳,驚叫著在他眼前一晃而過將他的注意力及時拉了回來。盡管使出渾身解數慌忙閃身,高大的東部駿馬擦身而過卷起的強風還是讓他重心不穩一坐倒在地上,德萊蒙撿起煙斗抹去沾上的泥巴抬眼看去,想看看到底是誰如此囂張跋扈,不過下一秒,從嘴邊漏出的自言自語已經足以讓他吃驚得怒意全消。

騎馬飛奔的祭司?這個國家難道也已經沒救了嗎……

馬蹄聲漸行漸遠的方向,火把殘留的光亮照出清晰的影像。幾匹棕色的馬向著修道院的方向絕塵而去,德萊蒙瞪圓了眼楮,目光始終鎖住騎在最高大那匹馬背上穿著顯眼祭司袍的少年。大出好幾號的袍子將他的全身裹得嚴嚴實實,令他的身影望來更加瘦小。過分臃腫的暗灰色下擺蓋住馬的整個後背,像極了一副刺上銀線邊的半身馬鎧隨著尾巴的節奏騰起。劍士趕忙拍了拍臉,好證明自己還沒有與這個世界的陳規月兌節,不過在最初的驚訝和好奇消退之後,他也稍稍感到了一點欣慰。尼克那小子在這一點上就要可愛得多了,不管怎麼樣還是有一個年輕人需要自己操心和照顧的。

德萊蒙還清晰地記得魔術師們被集體處決那天街角中的那一幕。火焰中狂舞嚎叫著的身軀在少年的眼瞳中漸漸蜷起縮為一塊塊枯萎垂落的干尸,眼淚終于止不住地從他的臉頰旁崩落。稚弱的手臂出人意料地將劍士匆忙掩上來的大手一把推開,少年闔上眼楮用力深吸了一口氣,用袖子遮住大半張臉開口道。

「請原諒。我是史克威爾家僅存的長子,亦便是底比托魔術師們的領袖,可現在能做的僅僅只是記住他們最後的樣子而已。奧弗涅先生,如果您還對舊日的榮耀有一絲期盼,我懇請您重新為史克威爾家拾起劍,並陪我帶著尊嚴離開這里。」

他一定努力了許久才好不容易止住嗚咽。德萊蒙不禁驚呆了,尼克所表現出來的與年齡不相符的堅毅讓他無法抑止地記起年輕時的樣子,幾乎沒有任何猶豫便辭掉了御林軍百夫長的職位發誓不惜一切保護他。一面躲避追查一面全力趕往帕薩那的生活非艱辛所能形容,一路上風餐露宿,但尼克甘之如飴的表現也讓德萊尼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決心。不過當他好不容易稍微放松下來,終于有機會看到仰慕已久的光之塔的風貌之後,這才又全然恢復了一個篤信魔術的少年的本性。

東部的夏夜比想象中還要悶熱,尼克酒醒了一些,迷迷糊糊間推開半蓋在身上的毯子坐了起來。房間里是一片渾然的黑,連一點兒月光的影子也瞧不見,少年感到喉嚨發燒似的難受,只得強忍著頭痛下床,保持著低頭的姿勢搖搖晃晃地走向窗台邊的木桌,可猛然沖上腦袋的暈眩感卻讓他連專心倒出一杯水也難以辦到。

要是當時和大伯學一點兒解酒的魔術就好了。

尼克的大伯——比雷亞•佩羅特•史克威爾是一名幻術師,因為研究幻術而被前任族長從繼承人候選里除了名,和尼克的父親——那個以維護魔術正統為己任的頑固的魔術師也相處得並不融洽。不過少年倒是絲毫不在乎這些,相對父親一板一眼的說教,比雷亞大伯時常在他面前表演的各種稀奇古怪的魔術才是他堅持學習的興趣所在。只不過,大伯在自己達到飲酒年齡很多年前就已經早早地離開了底比托史克威爾家,如果不是突然遭遇這種劫難,大概前途無憂的尼克也很難記起那個習慣被遺忘的人吧。

呼,我離開離底比托已經多久了呢?

尼克心血來潮計算起來。自己是入夏的那天從家里逃出,在德萊蒙的帶領下費盡艱辛穿過北部林地和雇佣兵出沒的克羅克山區進入帕薩那的,至今已經足足三個月了。這期間只是天天累得筋疲力盡地被拖著一個勁地趕路,但是唯一讓尼克感到自豪的,就是在這樣艱苦的環境中自己也沒有放棄對魔術的修煉,雖然只是每天清晨很短的一點時間,但在這種艱苦條件之下的訓練反倒讓尼克覺得自己進步了不少。

不如下次試試隱身偷走德萊蒙的劍吧。

他痴笑著吐了吐被酒精麻痹了的舌頭,為自己設定下這樣一個目標,可又立即腳下一軟趴到在桌上。

不過現在真想要一杯熱牛女乃啊。

雖然因為頭疼差點摔了一跤,但是當尼克出現在樓梯口時向下看時,眼前的驚人景象卻瞬間將他的頭痛驅到了九霄雲外。一個高大的男人抗著一只被捆住的鱷魚走了進來,正與擦著櫃台的奧布沃斯老板閑聊,他的聲音洪亮清澈,言談間卻也不時流露出讓人感到不屬于這個年紀的老練。

「不要總拿這些奇怪的東西來,上次一批客人吃了之後上吐下瀉,我店里的聲譽也會受影響啊。」

「別那麼嚴肅嘛,我有預感鱷魚肉湯一定會大賣。」

喂,開什麼玩笑!這種人也是魔術師麼?

尼克的視線掃過男子隨意斜扎著的短衫和亞麻長褲,又將注意力轉移到他腰間那條顯眼的橙色腰帶上。那是魔術師用來收束袍子時常用的物件,不同的顏色象征不同的等級,而這個像獵戶遠勝于魔術師男人,所用的的居然是資深魔術師的橙色。尼克又是吃驚又是慚愧,恨不得立刻湊上去問個究竟,不過顧忌到免生事端的原則,他只得繞過意猶未盡的男子,小心翼翼地轉向奧布沃斯詢道。

「老板,那個……坐在那里的人你認識吧,難道說在帕薩那像他這樣的魔術師很常見?」尼克的語氣略帶猶豫,生怕別人把他當成大驚小怪的愣頭青。

「那個家伙嗎……」奧布沃斯笑著悄悄指了指咕著舌頭百無聊賴的男子說道:「他叫雷歐納德•史密斯,你知道鐵匠的兒子總是會比一般人高大一點,所以也算不上什麼。不過要說‘常見’的話……開什麼玩笑,會有天天抗著獵槍和野獸玩追逐的魔術師嗎!這個國家還從沒有將馴獸師認作魔術師的慣例。」

奧布沃斯雖然臉上滿是不屑,但從話里還可以輕易听出他對這個鄰家鐵匠的兒子的感情。少年故作贊同地點了點頭,卻依舊難以理解,在他心中以維護傳統聞名的理想之邦,為什麼光之塔大師竟會允許弟子做這種事。

「呃……這個也不能怪那些老頭,近些年來相信魔術和神跡的年輕人越來越少可是個不爭的事實,資質良好的更是罕有。別看雷這樣,這麼年輕就已經得到資深魔術師頭餃並且深得大師們信任的人可是鳳毛麟角,真要使力起來,大師級的魔術也不在話下喲。當然,這是他自己說的……」

這個人既然與許多大師交情非淺,通過他的介紹說不定是一個好辦法。

尼克的神經一下被吊了起來,連忙重新打量起不遠處的男人。不管怎麼看,他的身材都無比勘合世界各個角落對于高大健美的全部標準。他的身高約模六尺八寸,彎著的腿被桌子和長凳間過分狹小的空間撐著露出堅實的肌肉。糟亂的頭發下面,一抹微卷的深褐色自鬢角略顯刻意地垂落遮住側臉的傷疤。也將他周身無名散發出的壓迫感多少藏起一些。

午夜的大堂里只剩下喝醉客人零星的喧嘩,一名年輕的服務生被奧布沃斯惡作劇似地用毛巾打醒推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轉進廚房端來一大鍋肉湯。男人笑著接過那只滾燙的鍋,蘸在指尖嘗了一口,馬上又像覺得不夠過癮似的舀起一大勺煮的面目全非的肉塊送進嘴里。少年好不容易從這幅幾近驚悚的吃相所帶來的沖擊中鎮定下來,下定了決心剛想上前搭話,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那名叫雷歐納德的男子早已經將碗里和鍋底都刮得干干淨淨,突然站起身來卷過袖子。

「剩下的那些就留給你自己享用吧,付我錢就免了,反正下個月我還會再來。」

雷歐納德像是十分滿意地沖著鑽進櫃台里的奧布沃斯揮了揮手喊道,說罷便意猶未盡地舌忝過嘴角伸手扶向那扇油膩的舊門,動作自然地簡直仿佛平日里隨意進出家里一般。尼克回過神來,趕忙放棄了躡手躡腳的尾隨追出門去。令他更為驚訝地,雷歐納德顯眼的高大身影只在夜幕里一小會兒,便像鬼魅一樣悄然消失在了四通八達的暗巷中。少年四顧一番很快放棄了追趕,畢竟與其現在去找這個人還不如等面見國王之後再說,不出意外自己可能要在這座城里呆上相當長的時間,像這麼顯眼的家伙必定不會太難找。

「總之不要惹上不必要的麻煩。」

他又重復了一遍德萊蒙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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