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真正開始學院生活,尼克才發現光之塔里的日子簡直無聊得讓人發瘋。除卻所有非大師人員都必須的出席早課以外,白天的時間幾乎被搬書、跑腿、以及清掃實驗室等各種體力活完全填滿,而到了夜里,從頂樓不時傳來的奇怪聲音更是讓他難以入眠。
剛開始的幾天里還僅僅是模糊不清的呢喃,可漸漸地,那聲音變得清晰起來,每當他閉上眼楮,便感到似乎有人正湊在自己耳邊說著說著意義不明的話語。少年終于忍受不住這種折磨決心起床探個究竟,只匆匆套上一件襯衫便模出門去。夜間的光之塔內和幻光璀璨的外部截然不同,無光的扭曲的陡峭階梯像是專門為防止學徒夜間外出一般盤旋而上,尼克好幾次因為腳下踩空險些滑倒,不過還是順著腦中聲音的指引到磕磕踫踫地來到頂層。
建築在院長房間之上的頂層出乎意料地廣闊,兩排一人懷抱寬的立柱分列兩旁,自樓梯口延伸至牆邊圍出一道寬闊的長廊。兩旁的牆壁上歷代院長的畫像被落滿灰塵的油燈隔開,燈芯干燥得發毛,顯然已經很久無人用過。尼克貓著身子模到一旁,背靠立柱作為掩護一點一點挪向前去。借著灑進房間的微弱月光,他才發現長廊的盡頭的牆壁上竟然有一道石門緊閉著,那扇門足足有兩人高,布滿了各個種族形象浮雕的外側卻沒有任何把手之類的裝飾。那些形象精美得幾以亂真,尼克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撫模那些浮雕,眼光不自覺地停在了一只妖精上。
究竟如何才能雕琢出這樣精致的形象,簡直像在哪里見過一樣……
尼克的指尖劃過妖精面部弧月般的線條,像著了魔般喃喃道。突然間,在他的手指觸到的地方,一陣沉悶的聲音隆隆響起,被摩挲著的石門竟轟然敞開了。本能促使他警惕地退了一步,然而雙腳卻不听使喚似地,推著他一個箭步沖進房間里。石門在身後瞬間合上,尼克驚惶地環顧四周,慌忙咬了一口手指讓自己冷靜下來。幾乎與房頂一般高的書架排並排橫著,將整個房間擠兌得異常狹小,尼克小聲地念出照明術從架子上取下一本讀了起來,與雷歐納德所言截然不同,這只不過是本普通的歷史書而已,他又隨意找出幾本,其內容無一例外都與異端魔術大相徑庭。等到好不容易冷靜下來,他才驚覺腦中的那個聲音已經不知什麼時候完全沉寂下來,尼克感到一股寒意流遍全身,前所未有的恐懼感讓他恨不得立刻推門沖出去。
「史克威爾?」
房間的角落里傳來一個微弱的女聲。尼克戰戰兢兢地轉過身,將照明術放到最大,那排整齊的書架中間露出一條縫隙,他伸手想搬開書架,卻不料被那個聲音斷然喝住。
「別動!奴家還未確認……」
這個女人的口氣好怪?再說光之塔的條例明確地禁止學徒偷偷進行實驗……究竟是怎麼回事?
帶著古怪口音的女聲沉默了。尼克不禁在心中暗暗狐疑,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決定大膽地報上姓名。
「在下是來自底比托的尼克?史克威爾,請問閣下是?」
「果真如此……」
那聲音一下子變得氣力全無。尼克被她要求背靠著書架老實坐好,可還是忍不住強烈的好奇心開口搭話道︰「喂,我不知道你是什麼人,想做什麼。不過一個女孩子夜里偷偷跑來這種地方不太好吧?萬一被大師們撞見鐵定會被趕出去,你是不是遇上什麼困難了?
「nay,汝多心了。」那聲音繼續用著令人啼笑皆非的古代文法冷冷地答道,「奴家不知汝為何會找到這里,不過既然不是那個人,汝也沒有繼續留在這里的必要。最好趁著奴家心情沒有變壞之前趕緊消失!」
「抱歉,我並沒有冒犯的意思,更不會蠢到去向院長告密。只不過有點兒好奇,既然我只是個無關之人,你又為什麼會知道我的名字呢?」
「嗯?奴家何嘗提到過汝的姓名?」
「你剛剛難道不是一口便報出了我的姓氏?這個光之塔里除了院長和少數幾個人,我實在想不到還有誰會記得一個剛來不久的普通學徒。」
「奴家根本不懂汝在說什麼!」那聲音顯然帶上了幾分慍色。書架後傳來女子吃力地喘息聲,她氣呼呼地停住幾秒,而後又像是十分不情願地開口問道︰「如此正好。他們既然讓你來,想必也是認識那個人吧。快些告訴奴家,泰斯勒?史克威爾現在在哪兒?」
听到這個名字,尼克一瞬間驚呆了。它的所有人,正是那位被所有魔術師共尊為祖師爺的大賢者泰斯勒,上千年來爭論不休的話題,在這個神秘的女人口中僅僅化作了一個單純的事實。
「史克威爾!你剛才說大賢者泰斯勒的姓氏是史克威爾?」
「難道世間還會有第二個泰斯勒不成?真是令奴家大開眼界,汝居然連自己的族人都不認識!「
「可是從來沒有人能夠證明泰斯勒的事……」
「嗚呼,愚不可及的家伙!」那聲音發出的一陣嘲笑,「不過是被用作代號的姓名就如此重要?也罷,人類從一千年前就是這樣,總是為一些無關緊要之事拼得你死我活。汝若是不相信,何不去問問他的幾個徒弟?」
「天哪!」尼克感到啼笑皆非,且不說神秘得幾乎無法捉模的大賢者泰斯勒,他的三名弟子的時代距今也過去了大約一千年。他開始懷疑藏在書架後面滿口晦澀古語的女子,不過是過度沉浸在了浩如煙海的古代傳說中。
「對不起哪,你說的那些人已經死了將近一千年。拜托收起那些幻想從書架後面出來好嗎?」
「……」
從書架後面猛然傳來一陣騷動,尼克仿佛听見金屬踫撞在地上的聲音,連忙轉過身站起不安地說道︰「我知道一下子從幻想中回到現實有點兒難以適應。不過不管怎麼樣,這個房間不是我們應該來的,還是先讓我接你出來……」
「莫要過來!」書架後的女人突然爆發出驚人的音量,將鎖鏈似的東西甩得嗶吧直響,「汝老實回答,奴家剛才所提到的那些人真的都已經死了嗎?」
「人類怎麼可能存活一千年啊!」尼克對這個人的話感到啼笑皆非,由于擔心書架後藏著什麼武器,他決定說服對方自己走出來。
「喂,听我說。這里是帕薩那王國的光之塔頂層,是只有院長和少數大師才能來的地方。如果不介意的話,我的房間就在下面,我們換到那里再繼續話題如何?」
「奴家說過汝可以退下了!……慢著,汝為何剛剛稱這里為帕薩那王國?托利維塞家派來的總督呢?」
「拜托……」尼克覺得自己已經沒有了再和這個瘋子糾纏下去的耐心,「帕薩那在被底比托吞並之後不到一百年就再度**出去了,領導運動的正是現今盧西尼恩王朝的祖先和你所知道的席克?薩拉貢。你如果真的愛看歷史傳說,怎麼會連這個都不知道?」
「哈哈哈,在汝看來奴家一定不可救藥了吧。」書架後的女人自嘲地大笑了幾聲,語氣突然溫柔下來,「吶,汝相信現今還有‘妖精’的存在嗎?」
「並非不可能。」
尼克沉靜的回答讓對方吃了一驚。少年說著熄滅了掌中的光線,坐到那條縫隙前面說道︰「因為我也是個魔術師啊,我們的使命本就是為了懷疑一切常識以及實現被稱作‘奇跡’的非凡之事。所以我更願意相信世上還留存著能夠發掘的‘可能性’,與其說是相信‘妖精的存在’本身,倒不如說是希望保留自身的價值罷了。根據記載,妖精族盡管在決定所有種族命運的哈隆坦之戰中保持了中立,之後也未逃過伊利修斯大王的捕殺,殘余的妖精逃出世代居住的哲內羅河谷遷往北方,之後便下落不明。他們的壽命本就並非用人類歷史所能計量,所以能活到今天並不奇怪。站在公正的角度,如果說人類與巨人的戰爭是為了生存下去,那麼對妖精和半身人等亞種的鎮壓不過是攫取統治權的手段而已,我倒是願意相信他們一定還生活在人類無法企及的某處。」
「精彩的見解。」書架背後隱約傳來女子咯咯的笑聲。她似乎伸手敲了敲厚重的書櫃,拖著听來太過妖冶的尾音說道︰「汝對自身的看法也很合奴家的趣味喲。不過今日之事到此為止。別再想去做什麼不合時宜的事,那只會讓汝的處境變得危險。作為誠實的回報,這些孩子自會送汝安全離開。」
那聲音輕輕哼出柔美的旋律,一陣微風隨著歌聲生出,翻動散落一地的書頁聚向尼克身邊。頭頂、肩上、手心中,少年感到什麼東西在他的周身舞著,剛想伸手去抓,那東西卻像擁有生命似地立刻變換了方向。
「喂,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的事……」
那個聲音不覺間驟然消失了,房間也隨之重新也變得岑寂一片。尼克在角落坐了一會,隱隱感到此地不宜久留,連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塵推門跨出房間。背後的石門沉重地關上發出隆隆的聲響,過了一會兒,跳動的風並著折磨少年許久的呼喚忽然轉瞬之間一道消失了。回到屋子里的尼克並絲毫無法平靜下來,他躺在床上反復回想起剛才的談話︰那究竟是什麼人?不,若說是什麼生物大概更貼切一點。盡管對古代的事情了解不多,但作為魔術名門史克威爾家的一員,尼克對關于有關魔法的傳說卻並不陌生,他確信房間中的女人所展示的,一定是名為「風精」的妖精術。他甚至忍不住考慮起那女子並非人類的,但又覺得這未免太過荒謬。
光之塔里住著消失了近千年的妖精?
這個近乎臆想的念頭就算告訴穆貝德院長,估計也只會惹來這個慈眉善目的老頭憐憫的目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