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從充滿酒臭味的地下賭場里逃月兌,尼克一個人走在王宮塔仿佛無盡悠長的階梯上,這才終于有時間思考一下自己的事。
他還是有些在意昨天夜里的那個女人,從她的口氣听來,並不像是自己一樣誤闖那個房間,而是好似早就不以為意地住在那里一樣。她的言語冷漠得讓人難以接近卻又流露出隱隱的期待,對于那些千年之前的賢者們的態度簡直如同隨時可以湊上前去與他們握手聊天的老朋友一般。
他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撞見了傳說中的妖精,這個由帕里修斯親自創造賦予其智慧與魔法的種族,相對于人類短短幾十載的光陰來說,他們長達千年的壽命幾乎可謂永恆的存在。然而自哈隆坦沙漠一戰之後,人類為了生存而與其他種族進行血戰期間並未參戰的妖精族卻近乎突然地從官方史書記載中消失了,其滅絕的迅速程度甚至比起抵抗最為激烈的巨魔和巨人更為令人咋舌。而在對妖精的記錄已經斷絕了超過八百年的今天,關于妖精的傳說連同這個種族的名字也只能停留在那些早已被時代所拋棄的吟游詩人口中。
八成只是某個歷史愛好者的夢囈吧。
尼克這樣想著,不覺已經能窺見凱瑟琳房間的門口。他也驚奇自己為何能不經意間避過迷宮般蜿蜒無常的甬道來到這里,雕刻著薔薇與詩之神米狄亞圖像的紅木房門半掩著,坐在椅子上閱讀的凱瑟琳一只手捧著書,另一只手則輕輕托著下巴。陽光金粉般慵懶地鋪滿地面,少女打了個哈欠趴在桌上閉上了眼楮,她的嘴唇像是在說夢話般輕輕翕動,睡眠不足的臉龐蒼白得好像白紙。尼克不忍心打攪她,立在門口入神地看了一會才下定決心小心地推門走進房間。
房門開合發出吱吱聲的將少女吵醒,她睜開眼楮,一張清秀的面孔登時闖進視野。若非宮中良好的教養所致,這份意外的驚喜足以讓她滿面緋色,激動得從椅子上站起來。
「你回來了!」
「嗯,今天難得休息。你的臉色好差,沒出什麼事吧?」尼克抽出椅子坐到凱瑟琳身邊,仔細地打量過一番關心地問道,這讓她慌忙之間覺得更加不好意思。
「沒事啦,只是有點困而已。」她飛快地揉了揉通紅的眼楮,「先不說這個,光之塔里的生活怎麼樣?」
「真是……比意料中還要無趣啊。他們只是把我當成一點概念也沒有的新人,除了簡單的課業之外,分配給我的總是一些雜活。更讓人郁悶的是,除了幾個勉強能算得上朋友的人以外,許多時候連個可以說話的人都找不到。」
「所以你想到來找我了?」
凱瑟琳突然咯咯地笑了起來,伸出左手輕輕搭在尼少年頭頂故意拿起腔調說道︰「把煩惱都告訴姐姐吧,再離奇荒誕的事都可以喲,如果太過想念我的話偶爾撒嬌也沒有問題。」
「喂!我可是在認真地和你說話啊!」尼克抗議似地瞪著凱瑟琳,突然像想起什麼話鋒一轉,「不過有件事讓我很在意。你听說過鐵匠史密斯曾經為國王打造過一根魔術鎖鏈的事嗎?」
「嗯。」出乎他的意料,常年長在深宮中的凱瑟琳幾乎是不加思索地點了點頭,「這件事當初在王宮里流傳得很廣,我自然也有听到一些。不過山的根、魚的嘆息、貓的腳步什麼的,大家都覺得只是那個鐵匠為了自吹自擂而編出來的故事,所以在國王陛下收到之後,也只是轉手將它送給了光之塔。哎,難道你見到了這個東西?」
「沒有,我也只是偶然听說。」
尼克說起在剛剛酒館的見聞,繼而只得老實地將他們輸光了錢的事和盤托出。听到這里,凱瑟琳突然露出欣喜的表情,她讓尼克稍微等一下,自己快步來到外廳向侍女叮囑了幾句又立刻跑回房間里。
「為什麼突然這麼高興?」尼克不明就里地問道。凱瑟琳並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圍著桌子轉過一圈來到他的背後,這才調皮地開口道︰「因為尼克需要我啊。」
少年想了想,也咧開嘴笑了起來,「總覺得這樣欠上人情好不劃算,以後哪怕你想到了什麼不可能的事,我也沒法拒絕啊。」
「真狡猾!我只是覺得能幫到尼克就好了。」凱瑟琳氣鼓鼓地說著,突然從背後摟住他,「如果真的有一天我需要尼克,不管再困難你也一定不會坐視不理吧?」
「嗯,如果你真的遇到了什麼危險我自然義不容辭。」
「除此之外呢?」
「……」
「哎,你為什麼就一點兒也不會說謊呢。」凱瑟琳嘆了口氣,她柔軟的身體貼的更緊了,幾乎是擦著尼克的耳邊說道︰「不過好吧,那我們就這樣約定。」
凱瑟琳說完便將臉整個埋進枕頭里,尼克十分愧疚地向她身邊挪了挪,伸出手想要捏住她的手,卻被對方輕輕推開。少年無奈地坐起來,向少女默默施過一禮退出門去,他還在為剛才自己的回答自責不已,滿心懊惱以至于在踏出房門的一瞬間差點與迎面而來的一名男子撞了個滿懷。
少年連忙扶住門框剛想向那人道歉,卻只見那名男子瞪了他一眼又立刻轉過臉去,不可思議地瞬間消失在了走廊盡頭。他的裝束讓尼克不禁有些狐疑,厚厚的長圍巾裹住大半張臉,只隱隱露出一雙犀利的眼楮,全身被一條長得驚人的大衣裹得嚴嚴實實,簡直如同剛剛從極寒之地降臨一般,與正值夏末時令的環境顯得格格不入。
那男子的腳步移動之快令人不可思議,點著油燈的古舊的牆壁也來不及映下他的影子,少年沿著長廊漫步目的地搜尋了一陣,最終氣喘吁吁地放棄了徒勞的努力。
等到他回過神來,鐘樓的刻度已然走過六點。洪亮的暮鐘聲穿過王宮塔厚實的牆壁向遠方蔓延開去,尼克趕忙一路小跑登下台階,又讓熟悉的事務官找來兩個衛兵幫忙抗著袋子和木桶的來到城市廣場。早就等在那里的雷歐納德遠遠看見他,立刻做出一個「好樣的」的手勢迎了上來。兩個衛兵本想幫忙把東西送到光之塔,卻被雷歐納德婉言謝絕,待他們走遠,雷歐納德便利落地打開口袋,從中取出一大把黃鐵放進準備好的另一只袋子里。
「雷,你這是干什麼?」
「自然是為自己留點後路。想想看,如果把這堆東西全部交上去,下次艾薩克說不定會變本加厲地提高要求,你也不能每次都從王宮里變出材料來吧?」
「那剩下的東西怎麼辦?」
「我自有主意。」雷歐納德站起身來,將那只袋子一把抓起幾乎貼在布洛特的臉上,「這個就算今天我花掉你私房錢的補償,記得藏好別被其他人發現就行。」
雷歐納德大大咧咧卻異常縝密的行事風格讓尼克暗暗贊嘆不已。回到光之塔之後,他沒有向平時一樣把材料放進倉庫,而是毫不顧及眾人的眼光將它們直接搬到了艾薩克的房門口。通過傳聲儀收到消息,消瘦且有些憔悴的艾薩克從房間里走了出來,用浮空術將那只大木桶和裝著黃鐵礦的袋子扔進自己的房間,他甚至完全顧不上點一點數目,只丟下了一句「干得漂亮」就又鑽進了自己的研究之中。尼克看著艾薩克忙碌的背影不禁搖了搖頭,自己進入光之塔一個星期以來幾乎就沒見過他出現,更別說對自己魔術的指點了。不過好在尼克跟著雷歐納德亂逛的過程中,也向其他魔術師學到了不少技術,所以對這個完全不稱職的師傅也並不太在意。
「雷,這家伙確實教過你魔術嗎?」
「以前有過。」雷歐納德漫不經心地回答道.「不過自從這一年以來,就一直躲在房間里研究鍛造和煉金術,最近一個月尤是如此。雖然因為這些興趣被當成這里的異類,可他對愛好的執著還是讓人佩服,不得不說這家伙還真是有耐心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