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的遺族 episode 5 偏執只因恐懼遺忘

作者 ︰ 知盛卿

柔和的光線跳躍進少年的睫毛底下催促他從淺眠中醒來,他睜開眼楮望了一眼身旁邊尚在熟睡中的妮尼薇,將原屬于自己的毯子輕輕加在她的身上。妖精像是感受到他的動作笑了起來,輕輕張開唇吐出幾句意義不明的呢喃。

少年打算盡量不發出聲響地找到一片稀疏地草地坐下,背對著夜風吹來的方向好讓濕透的後背干得快一些,他伸出手,像是要攬著什麼東西似的劃向濃黑的虛空中,不禁為自己的行為暗自發笑。過去半年生活的畫面飛速閃過他的腦海,在經歷了喪亂和逃亡和人看來,重新回到安穩豪華的生活本就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奢望,而自己卻竟莫名其妙地輕易地將它拋棄了。

可不管怎麼說,少年覺得自己至少不再是孤身一人,他深信很快便可以與德萊蒙再度相見;甚至對雷歐納德的安危也並不擔心。唯一讓他不能放心的只有凱瑟琳,每當想起這位孤獨的王室少女,尼克總會感到十分歉疚。她能否想到自己現在的處境呢?亦或是會很快另嫁他人吧?少年決定不再想下去,畢竟瞻前顧後實在有違史克威爾家族的家風。

「吶,不知為何,總覺得困意難消啊。」睡夢中的妮尼薇因為晨露的清涼而醒來,她睜開眼楮抬起長長的睫毛,發現自己的細小的胳膊竟抱著兩條與身形十分不相稱的絨毯。

「馬上就要天亮了,進了城再找地方休息吧。」尼克站起身翻出一只小水袋遞給妮尼薇,她點點頭接了過來,只是稍稍抿了一口便將其擰上。

「aye,也好。」

二人簡單地吃完了早餐便重新上馬,好好休息了一夜的魘也一改前些日子的疲態輕快地小跑起來。情況比尼克預想得順利許多,密特拉剛剛爬上俯瞰世間的高度之前,洛雷斯城的輪廓已經清楚地烙印在他的眼中。

與一千年前便作為要塞與首都而存在的帕索不同,依靠水源與農商由村落漸漸繁榮起來的洛雷斯並沒有高大的城垣,唯一用來防衛的設施也不過是一圈簡易的木柵。路旁的商旅出奇得多,等待入城的隊伍足足排出好幾百碼。尼克敏捷地跳下馬,伸手將妮尼薇扶下。遠處衛兵的高聲叫嚷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二人不約而同地拉起兜帽,混在喧鬧的人群中緩緩向前挪動。

「慶典期間本市並不歡迎未受邀請的演員。不管你怎麼說,沒有市政廳發出的證明,你都不能帶著這把琴進城。」

守城的衛兵將一名吟游詩人打扮的青年男子攔了下來。他穿著一身絳紫色的棉布長衫與深紅的無袖外衣,腰間掛著一把劍柄上瓖滿紅藍寶石長得夸張的劍,插滿花束的禮帽更是讓他本就不高的身材顯得更不起眼。見衛兵沒有松口的意思,他索性退後幾步讓到一旁,取下後背上的巨大魯特琴靠著城門高聲唱起歌來。

「薔薇與詩的米狄亞啊!若不是親耳听到這個人的話,您如何能相信傳說中的詩歌之都洛雷斯竟會如此招待遠道而來的藝術家。粗魯的盲犬總是怠于浪漫,他們如鷂鷹般,奪下詩人的劍好讓他無法與同樣仰慕高貴仕女的紳士一決雌雄;砸毀詩人的魯特琴好讓他無法在夏夜窗前奏出繾綣哀傷的曲調;踐踏詩人的玫瑰好讓他無法將這無雙的珠寶贈予每一名妙齡少女。若是如此,誰又能告訴在下詩人之路尚在何方。」

「混蛋,你說什麼!」

詩人並沒有被衛兵雪亮的長戟所嚇住,他不緊不慢地停下演奏,優雅地將魯特琴從懷中挪開一些說道:「別激動,在下自然也是為了貴市著想。試想一下在泰斯勒誕辰的千年典禮上若是缺少了在下的音符與賀詞,大賢者有知一定也會十分遺憾吧。」

詩人夸張且不著邊際的說辭惹得圍觀的人群紛紛竊笑起來,前一秒還怒氣沖沖的衛兵也轉怒為喜,收起武器示意並不在與他計較。這下輪到詩人著急了,可任他怎麼辯解,守衛也饒是不同意放行。

「等等!言辭輕浮的人類,汝口中的慶典是怎麼一回事?」

尼克正低著頭混在人群中慢慢移動著,突然間被這從身邊傳來的氣勢逼人的問話嚇了一跳。他連忙伸手扶住額頭偷偷地望向那兩名立刻將視線轉移過來的衛兵,恨不得立刻用毯子妮尼薇裹藏起來。可妖精像是全然不在意,繼續我行我素地發話道︰「汝若想要進城,只需回答奴家的問題便是。」

「你們是什麼人!」

未等詩人回答,一名身穿銀灰色鎖甲的守衛已經撥開人群沖到尼克和妮尼薇面前。妖精的話對他們來說不啻侮辱,她抬頭瞪了那人一眼,利落地摘下兜帽說道︰「奴家可並未叫汝。」

妮尼薇一臉不爽的表情讓那人怒不可遏,不過顧及慶典的聲譽以及圍觀的人群,他還是十分克制地回話道︰「你們不是本國人吧,我需要要檢查你們的證件。」

「nay,奴家從未見過什麼證件。」

妮尼薇依舊滿不在乎地答道。尼克眼見衛兵的忍耐已近極限,趕忙一個箭步沖上前去擋在妖精身前說道︰「非常抱歉。這位是光之塔的妮維大師,我是她的助手尼克。大師從小在光之塔長大,並不曉得外界這些規矩,請您一定見諒。」

衛兵瞪大了眼楮再次將妮尼薇打量過一遍,雖說穿著一身像模像樣的市民服裝,可妖精遠遠低于人類的身高以及懾人的氣質談吐根本無法隱藏。她湛藍的眼眸里放射出凌厲的目光壓迫住守衛的視線,反倒讓尼克的辯白卻惹來的更大的懷疑。

「開什麼玩笑!雖說光之塔里的人奇奇怪怪,可我也從來沒有听過有女人能夠當上大師。你們等著,我去叫我們長官來。」

衛兵說完轉過身去向同伴打起手勢。尼克還在思考著該準備怎樣的說辭,突然驚覺耳邊響起一陣低語。他驚慌地回過頭去,發現妮尼薇正小聲吟唱著魔法咒文,趕忙一把拉住她的胳膊。

「你瘋了嗎?竟然想在人群這麼密集的地方施法。」

「放手,汝弄疼奴家了!」妮尼薇用力掙開尼克的手,瞪了他一眼十分不快地說道︰「總好過汝這樣什麼也不做!」

"你知道那樣做結果會怎樣嗎?在河流附近使用如此高級的魔法,怕是連我們也不能幸免。」

「汝竟如此小瞧奴家?奴家不過是想教訓一下那幫躲在圍欄後面趾高氣昂的家伙而已,並未想要傷害這些人的性命。」

「可你也不能保證結果如何不是嗎?憑什麼讓這些無辜的人承擔風險?妖精的做法我並不了解,但請你也體諒一下我的立場!」

就在二人爭執之間,一名穿著華麗的深紅色毛織上衣的人已經穿過人群來到他們面前,他側著腦袋打量了妮尼薇一番,隨即露出猥瑣的表情說道:「抓起來。」

「警備隊長大人說中午就會關閉城門!」

不知道是誰突然高聲大喊,焦急等待入城的人群頃刻間騷動起來。尚在隊伍的人生怕趕不上入城的時限,紛紛推搡著向前涌動,連帶著處在隊伍前方的人也身不由己地被擠向前去。用木柵臨時搭建起來的圍牆與城門根本承受不住如此重壓,只一瞬間便散了架。涌入城中的人群迅速四散開去,等到守衛從被擊暈的昏迷狀態中醒來之時,尼克與妮尼薇,以及那名舉止夸張的詩人都早已不知去向。

「剛才是怎麼回事……」

尼克還沒有從剛才狂熱的氣氛中清醒過來,他只記得人群中不知是誰突然吼了一嗓子,隨後自己便被洶涌的人流推進了城。好在身體失去控制之前他拼命地捏住了妮尼薇的手,又用另一只手緊握住魘的韁繩,這才總算沒有走散。

「某個家伙幫了咱們一把。」妮尼薇從他的身邊走開幾步,將身子靠在魘的腿上甩了甩被捏得生疼的手掌說道︰「不得不承認,汝比奴家想象得沒用。」

「那也好過變成不顧後果的瘋子。」

妮尼薇手上的動作瞬間凝固住,她倏地站起走回尼克身邊,注視著他的眼楮猛地抬起右手。妖精小小的手掌劃過一道殘缺的弧線在半空中定住,她的眼光一下子黯淡下去,放下胳膊低下頭緊緊地咬著嘴唇,全身不住地顫抖著。

幽咽般地抽泣聲清晰地傳進尼克的耳朵,少年沒想到自己賭氣的回嘴竟引來妮尼薇如此大的反應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他剛想開口,卻又感到不知所言,只得呆呆地低頭站在那里。

「瘋子……哈哈,形容得真是貼切呢,奴家也想知道自己所做的哪一件事不瘋。居然甘心被區區人類羞辱兩次,奴家真是無可救藥的笨蛋!」

「抱歉,請允許我收回剛才的話……」

「不必了,這世間並不存在能讓時光回溯,記憶重現的魔法。」妮尼薇用力搖了搖頭說道︰「奴家也明白這樣的行為近乎無理取鬧,只不過除此之外還有什麼法子能讓奴家稍稍記起真實的自己來呢?不論奴家認識或是能夠記起奴家的人都早已不在了。從被喚醒的那天起奴家便發現記憶中熟悉的事物幾乎一無所剩,就連曾經發誓永遠不會忘卻的回憶也都變得模糊起來。奴家真的害怕有一天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忘記了同伴,甚至連定下的約定也丟掉。到那個時候,奴家也就不會存在了吧。」

「我不明白。」尼克突然抬起頭來,鼓足勇氣上前挽住妮尼薇的胳膊,「既然有想拼命堅持的東西,忘記一些不快樂的事又有什麼要緊?縱然並沒有追回時間的方法,我們卻也都在默默創造著屬于自己的時間。既然無法收回失禮的話,那麼我願意補償一百個快樂的回憶,就算有一天衰老痴呆得不成樣子,也應該能記得更多一些快樂的事吧。」

「汝為何能說得如此輕松……」

「大概因為我是一個健忘的家伙吧。這樣的人只會想考慮現在以及將來快樂的事,若是必須時時刻刻背負著內疚與恐懼根本連一秒也活不下去。如果你真的害怕忘記……」

妮尼薇驚異地抬起頭來望向少年,金燦燦的陽光鑽進巷子里斜照在他的臉上,將他嘴角淺淺的微笑映襯得明顯。尼克退後一步,引著妮尼薇的胳膊伸在身前,而後單膝跪了下來輕輕親吻上她的手背。

「請勿忘我與您之約定,吾高貴的仕女。」

「那便得看汝的誠意咯,奴家可是尚待決定是否要接受道歉呢。」

妮尼薇連忙抽回手,用力擦著略略紅腫的眼眶忽地笑了起來。她伸出食指抹過臉頰,將沾滿咸味的右手藏到背後,伸出左手放進尼克的掌中任由他拉著向不遠處的酒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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