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雷斯的街道並不復雜,站在人流匯集的城東市場的高台上便可清晰地望見中央廣場附近林立數排的超過三層的高大房屋。相較于尼克曾經住過一段日子的「妖精花園」,眼前的這家叫作「安息日」的酒館無疑要奢華得多。作為房子支柱所用的全是嶄新的結實的楠木,在陽光下泛出一大片暖洋洋的橙黃色,連方桌大小的招牌也被奢侈地刷上一層金粉,浮雕出讓人難以看懂的符號圖案。
尼克從馬鞍下面翻出錢袋塞進懷里,隨手將魘交給迎面而來的伙計。妮尼薇趁這個機會拽住他的襯衣袖子一步蹦到他的身前搶先推門進去,她驕傲地抬起下巴飛速地掃視過一周,覆過腰間的長發也隨著身體前傾的動作石榴花般飛散綻開。酒客們看得出了神,不由地自動讓出一條道來,就連前一秒鐘還齜著焦黃的牙齒大口地喝著啤酒的醉漢也趕忙羞澀地捂住嘴巴。
尼克暗自嘆了口氣追上妖精,二人在眾多目光的包圍之中到角落找了一張空座位坐下。發覺這邊的異動,很快地,一名長得頗有些姿色的酒館女侍便帶著職業的微笑迎了上來。
"請問二位想點些什麼?」她故意不去看妮尼薇,將頭扭向尼克這邊俯子隱隱露出豐腴的胸口。
「奴家要那種紅色的酒。」沒等尼克回答,妮尼薇便立刻不假思索地高喊道。女侍有些不情願地轉過身來,故意站直了身子說道︰「我們可是帕薩那全國都數一數二的酒店,紅色的酒可有十幾種,難道說您不知道酒的名字嗎?」
"怎麼會!」妮尼薇抬頭打量過俯視著她一臉得意的女侍,過高的桌沿顯出自己的矮小讓她感到十分不快,連忙回答道︰「只不過因為年代太過久遠而記不起來罷了。奴家可不願費神去記那些拗口的名字。」
「那麼能否為我形容一下。」女侍的口氣更帶上一絲輕慢。
「奴家記得就是聞上去有發酵的果味,沾在舌頭上有點兒苦但卻很香,好象血的顏色的酒。」
「是底比托產的紅葡萄酒嗎?」
「aye!就是那個!奴家以前喝過。」妮尼薇生怕她不信似地加上這一句。女侍點了點頭,向尼克拋去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便轉身走回吧台。旁人不時投來的刺人的目光讓少年十分不自在,他半蹲著從椅子上站起來向四周望過一圈,始終不見德萊蒙的身影。
「汝想將臉上的‘失望’二字帶到什麼時候?」妮尼薇慵懶地枕著胳膊望著另一個方向隨口問道,尼克瞥了她一眼,又轉過臉去將目光停留在門口。
「現在可不是悠閑的時候,在我們離開帕薩那國境之前沒有哪兒是安全的。雖說底比托依舊時而發生迫害魔術師的事,可事情畢竟過去了這麼久,狂熱的人也冷靜了不少,只要不泄露自己是魔術師……」
「汝還是在逃避。」
「雖然我也希望那些被記住的場景只是孟菲斯的惡作劇,可也不得不承認事實。」
「nay,承認與逃避並無二致。」妖精搖了搖頭,「汝難道沒有絲毫疑惑?人類對于令其不耐之事總是反抗得最為強烈。千年前的汝等正是質疑起諸神置定的法則,才有了現今世界的形態,這樣的好勝心連奴家也要自嘆弗如。」
「可你就在我眼前啊!是連呼吸和體溫都能感受到的活蹦亂跳的家伙。我還怎麼能懷疑任何不合常理的事?再說我只是個擁有普通肉眼的人類,沒辦法像妖精一樣辨別一切。」
「算了,汝當真不可教也。」
妖精氣鼓鼓地側過身子不再理他,過了一小會兒,又自覺無聊地開口道。
「莫非是汝這垂頭喪氣的樣子嚇跑了那女娃嘛!唔……不管再復雜的事總會有最初引發漩渦的那個中心。汝倒是可以想想,引發殺害魔術師這件事的始作俑者又是何人?」
「你是說……國王陛下和我的父親?」
「其一並非唯一,汝自可以再考慮一番。」
「那麼是貴族抑或教士?我只知道父親和這幫人平日里就甚為不睦……」
「這可與奴家無關,不是嗎?」
妮尼薇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興奮的目光全然專注在女侍剛剛端上來的酒杯上。她拿起手邊裝滿葡萄酒的杯子,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露出滿意的表情,隨後將杯沿緩緩地移到唇邊,輕輕地呷了一小口眯起眼楮贊嘆道:「奴家是覺得人類的智慧全分配在了釀酒上,這味道竟和那時一模一樣哎。」
「多謝夸獎。請問還有其他需要嗎?」
女侍帶著自豪的表情甩起亞麻長裙踱到尼克身邊彎下腰問道,少年被她的動作驚動,趕忙回神答道︰「呃……我們想再采購一些干糧。」
「好的。」女侍掀起裙角用粉筆在內側快速寫下幾個符號,而後抬起頭來靠近尼克耳邊問道︰「二位應該是為慶典而來的旅客吧?這位小姐難道是您的情人?」
「喔!過去與預言的帕里歐斯,你當告訴在下這並非實情!」
尼克還未來得及開口,只听見一聲高呼突然從他身後響起,不遠處的一名男人捏著酒杯起身憤憤地快步走向這邊,來到妮尼薇身旁停下說道︰「請原諒在下的冒犯,只不過听到二位關于這位淑女名譽的談話,所以如論如何也想確認一下。」
尼克一下便認出了這名男子正是中午在城門口被攔下的那名詩人。他看起來二十五歲上下,一頭棕色微卷的頭發,眼楮很大顯得神采奕奕,因而讓臉看起來略顯瘦長。皮膚並不算十分白皙卻打扮得很有品位,裝飾華麗的帽子下面光潔的臉和下巴上半寸長的微卷的胡須也絲毫不顯得沖突,略微夸張卻抑揚頓挫的語調不禁讓人聯想到滿懷古典浪漫氣質的雄辯家。
「汝這是何意?」
「高貴的淑女,在下不忍坐視您的榮譽受到玷污,更不願意提及那令人失望的字眼,所以還請這位先生誠實地回答事實是否正如那位小姐所說。」
「這樣的表現也太夸張了吧。」尼克的表情有些啼笑皆非,「我叫尼克,這位是光之塔的妮維大師。我們不過是共同旅行的同伴而已。」
妮尼薇有些不滿地偷偷瞥了尼克一眼,那名男子卻長長地松了口氣連聲說道︰「尼克先生,在下對您的誠實殊為欣慰。」他又轉過身去,優雅地親吻過妮尼薇的手說道:「在下名叫伊歐,希望有勞您記住。此外,不知您能否告訴在下方才在城門口吟唱的可就是那神奇的魔術?」
「aye.」妮尼薇簡短地回答道,與其說她對與這個突然殺出的詩人談話興趣寥寥倒更不如說乃是出自妖精對待旁人一貫的高傲態度。
「啊,果真如此!」伊歐的語氣變得更加興奮了,他感受到尼克警戒的態度,連忙補充道︰「請您不要介意,在下之所以會對魔術感興趣不過是因為那些難懂的文字出自這位美麗的仕女之口。真巧您也是愛酒之人,那麼在下冒昧想請您品嘗一下這赫赫有名的當地特產——洛雷斯香檳。」
妮尼薇伸手將他的酒杯接過來,看了一眼便隨手擲在桌上。見她沒有任何表示,伊歐不禁有些焦急,連忙說道:「您何以無動于衷?難道是嫌這酒尚無法企及您的美貌嗎?既然如此,在下便只好失望地獨飲了。」伊歐說罷提起放置在桌上的香檳邊向嘴邊送去,閉上眼楮等了半天卻並不見宛如醴酪的香檳落進喉嚨里。他連忙驚奇地睜開眼楮,這才發覺杯中的酒竟然凝成了淡黃色的冰塊。
「莫要動奴家的酒。」妮尼薇特地加重了「奴家的」這幾個字。伊歐愣了愣,隨即立刻大笑起來將凍住的酒杯置回桌上,連聲贊嘆道:「真是讓人大開眼界。不知道您是師從哪一位大師呢?」
「泰斯勒。」妮尼薇像提起鄰家男孩般隨口報出這個名字,伊歐的眼皮機敏地眨了眨,隨即笑道,「難道是三年前去世的元素大師泰斯勒嗎?怪不得您的魔術如此爐火純青。」
妮尼薇對伊歐的恭維不置可否,只是伸出手要來他手中的酒杯,解開冰封的咒語放在嘴邊嘗了嘗,搖了搖頭說道︰「雖亦不差,可到底還是比不上奴家這種。」
「這是自然。」伊歐連聲附和道︰「底比托的葡萄酒乃是佳品,若非近些年來難得的和平想要得到可是難上加難。不過唯有這樣方才配得上您的品味,像在下這等貧窮之人所飲之物自然上不得台面。」
「您怕過謙了吧,這樣貴重的裝束能企及之人也怕是整個洛雷斯寥寥無幾。我看您的口音似乎不像本地人哪。」
尼克生怕再糾纏下去妮尼薇遲早會泄露自己的身份,連忙機敏地接過話題。然而伊歐不慌不忙,轉過身來對尼克施過一禮從容答道︰「您真是好眼力。在下的確是從梅勒斯特里斯一路作詩譜曲而來,今日遇上二位真是鄙人的榮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