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克坐在床前等待了好一會兒，直接確定妖精吐出輕輕的鼾聲進入了夢鄉這才對伊歐使了個顏色，站起身將鑰匙揣進口袋。哈詩人立刻熟練地卷起桌上的草圖塞進懷里，跟在少年身後帶上門下樓找到一張空著的紅木桌坐下。過了不久，庫雷克換下沾滿氣味的外衣，也從樓梯的另一側下到大廳里。一見到二人，便立刻上前打過招呼。
「二位晚上好，不知道妮維小姐可好些了？」
「……啊，她剛剛吃了藥睡下了。」尼克差點將妖精發著燒沾酒的事月兌口而出，慌忙改口問道︰「話說回來，德雷福斯小姐沒有和您一道，難道是還在忙著生意上的事嗎？」
「嗯，她大概還在清點今天的賬目吧。」庫雷克的聲音低了下去。他不自覺地低頭盯著桌面，將手中的酒杯攥得啾啾直響，「每年年底她都經常忙到半夜。都怪我不識字，這種時候一點兒忙也幫不上。」
「請不要自責。對于商隊來說，守護安全的武士也是不可或缺的工作。如果所獲每次都被強盜劫去，就算是再懂得把握商機的商人，也逃不出破產的命運吧。」
「不單單是因為這個。而是我根本就不配呆在她身邊……」
伊歐臉上的笑容並未因為庫雷克令人緊張的表現褪去半分，用並不像是安慰的語氣說道︰「在下不知道二位之間有過怎樣心照不宣的難言之隱。不過就算你對她做過任何過分之事，獨自跑掉或者自怨自艾可一點兒用也沒有。仔細想想你的護衛工作對德雷福斯小姐來說還是很有價值的，換作在下，起碼也要主動將你炒掉解解氣才好。」
「哈，說的是。真是讓二位見笑了。」庫雷克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回應道。他深綠的瞳孔眨了一下，望向樓梯的方向舒了口氣說道︰「這種話如果讓科妮听見，我搞不好又會被她鬧著‘解雇’哪。」
庫雷克的發言惹得三人不約而同地哈哈大笑，隨即暢快地舉起酒杯踫在一起，將話題轉移到布拉斯波利斯市上來。尼克與伊歐這才得知，這座位于王國西部的最大貿易都市之所以能在戰爭與混亂的夾縫中維持住良好的持續，全是有賴建在城市東區，擁有超過三百年歷史的劍與秩序的瓦赫蘭的大修道院。在大陸的傳統中，修道院便是神留在地上的地盤，而居住在其中的祭司和修道士也就理所當然地被當成各個神祗的代言人，一向擁有至高的地位不容侵犯。而劍與秩序的瓦赫蘭的祭司更是特殊，他們不僅侍奉神，並且在也當地的世俗社會中扮演著治安和風俗的維持者的角色。所以在廣泛信仰瓦赫蘭的梅勒斯特里斯，許多城鎮甚至取消了警備隊員這一工作。
「原來如此。」尼克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少年對這一狀況還缺乏一個確切的了解。在海洋之國底比托，對格林尼西的信仰大多數來自于海員這一職業自身，就像薔薇與詩的米狄亞對詩人的意義一樣，它們並非由于建有修道院或教堂，才存在于人們心中。听到這里，尼克突然聯想起那座終年彌漫著濃濃霧氣，像是被遮蔽在海鷗的羽翼下的夢中的城市，不禁問道︰「話說，二位一直在外行商。難道不想回家看看嗎？」
「回家嘛……」庫雷克先是吃了一驚，連忙言辭含糊地答道︰「其實我的父親就住在這座城里，不過我們關系不並不大融洽就是。」
「抱歉，不該問這樣魯莽的問題。」
「沒關系，總之那也都是因為我。」
盡管已經第一時間辨識出了聲音的主人，尼克回頭望去，還是被眼前的情形嚇了一跳。科妮身著一米黃色的低胸長裙「蹬蹬」地快步走下樓來，又披上一件充滿東方部落風情的灰綠色呢子格子披肩。她來到少年面前將搔著臉頰的一小撮卷發撥開一些，半開玩笑似地說道︰「若不是妮維小姐病了，我還不敢下定決心扮成這樣呢。不過既然已經決定將幾位當做朋友對待，我似乎不該再以生意場上的面貌出現才是吧？」
「何等可愛！」詩人一臉感動的表情像是快要哭出來，「德雷福斯小姐，您不吝展示于我等的風采已經是最慷慨的饋贈。薔薇與詩的米狄亞啊！在下竟然差點錯過了您創造的最為杰出的仕女之一。」
「請叫我科莉尼娜吧，其實我還是更喜歡以前的這個名字。」科莉尼娜對詩人的恭維並未置評，只是看起來不無歡欣地答道︰「希望二位不要被我魯莽的心思嚇到才好，實在是太久沒有穿回從前的衣服無論如何忍不住想要試試看。」
「怎麼會。您的美貌倒是著實讓我們吃驚不小。」
尼克也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克制地稍稍打量過她。換上女裝的科莉尼娜身材顯得十分勻稱。雖然天生的相貌比起凱瑟琳以及本就不屬于人類的妮尼薇來略遜一籌，不過免去了冗雜的緄邊與蓬裙，簡約的衣飾完好地襯托出她精明活潑的性格，也將她對自身狀況敏銳的觀察與分析能力顯露無余。
「我與庫雷克的家族之間曾經因為一些傳言鬧得不甚愉快，所以他的父親反對我們的交往，如此而已。」科莉尼娜像在陳述一件完全與自己無關之事似地平靜地解釋道，「但這些本就無關緊要。在我幼稚地看來，所謂‘婚姻緣出父母之命’只是舊時代女人們聊以自我安慰的托詞。我們本就不是被綁在‘家族’這條鎖鏈上的貴族，只要金錢上不受制于人，亦無人能夠干涉我們的自由。」
「幼稚？一點兒也不！」她的話讓伊歐忍不住興奮地挪了挪身子湊近一些說道︰「多麼睿智的見解，究竟如何才能讓米狄亞與希帕提婭同時為您降下恩寵。在下所見過的梅勒斯特里斯的宮廷貴婦無數，卻無人能有您這樣的見識。她們只知**之樂而忽略思想的行為簡直讓人難以忍受。不，那生活簡直粗野如野獸一般。」
「您的夸獎太過。」科莉尼娜謙虛似地擺了擺手笑著回應道︰「這些不過供我逞逞口舌之快罷了。說到底，我們只是無權無勢的小商行，還要靠著本地的生意吃飯，一直與參議先生互相敵視也不是長久之計。」
「嗯，我也這麼認為。我的父親曾對科妮做出令人不齒的勾當……我實在不知道怎麼和他相處，所以還是盡早完成生意離開得好。」庫雷克飛快地接過話，在桌面下悄悄握住她的手點頭苦笑了一下，「不過沒有關系啦。等到幾個弟弟妹妹全部結了婚，他也一定不會再管我了。」
「對不起，在客人面前討論起私事實在太失禮了。」科莉尼娜十分有風度地移開話題，「我們兩個後天就會離開這里，實在無暇略盡地主之宜。不知道二位可有興趣一道逛逛布拉斯波利斯城呢？」
「我們也正有此意。」
少年瞥了一眼安靜地等在一旁的詩人，又抬頭望了望樓上的房間，稍稍考慮了一會兒也表示同意。添置干糧與旅行用品並不需要太長時間，況且妖精現在的身體狀況也無法應付長途旅行，少年甚至覺得如果她明天一覺醒來能有力氣大發雷霆反而是一件值得慶幸的是。
「那麼就這樣約定了。」
科莉尼娜招呼老板端上四杯調好的酒，舉起其中一只說道︰「相信二位一定會喜歡這里……從現在開始。」
優雅的踫杯聲和著濺起的液滴落回杯中的聲音。詩人仰起脖子將酒一飲而盡，趁著興致突然開口問道︰「二位時常在城中走動，不知能否告訴在下梅勒斯特里斯帝國銀行的方位呢？」
科莉尼娜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她先是用北方話向伊歐確認了一遍，而後不緊不慢地為他詳細地描繪出路線。詩人一面點頭一面不停地恭維著，二人的對話很快便轉變成不時傳出笑聲的難懂的梅勒斯特里斯方言。尼克趁機向被愣在一旁的庫雷克打听起向西的路線，也不忘請教一些帕薩那對當地風俗的見聞。三人一直聊到夜色深沉，在即將發作的老板的怒目之下才悻悻回到各自的房間就寢。
月色皎潔得讓人沉迷，銀光透過陽台上寬大的落地窗戶灑進房間，像乳汁一樣伴著星空的明暗變化流淌四溢。尼克小心地推開門，房間最里側鋪滿幔帳的紅木床上，妮尼薇嬌小的身子半蜷著，緊緊裹住雪白的鵝毛被子。她的呼吸輕而勻稱，仿佛深沉地長眠似的。遠方窗外隱隱夜梟淒厲的叫聲，少年蹲在她的床前悉心地觀察了一會兒，起身倒來一大杯溫水，又檢查了一遍她的體溫這才寬衣投入孟菲斯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