庫雷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時提起劍指向索德的脖子,老祭司身後的修士們被他的這個出其不意的舉動嚇了一跳,慌忙拔出劍對準三人。一點即燃的對峙的氣氛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庫雷克感到額頭上的汗正混著水滴不斷滑下,將精神全力集中在眼楮和右手連成的直線上。
「瓦赫蘭的僕人們,給奴家退後!」
被妮尼薇嚴厲的語氣戳動的年輕修士們不禁向後退了一步。妖精女王忍住剛剛被侮辱的不快,慢步穿過他們留下的空擋,迎上老者的目光說道︰「瓦赫蘭之劍,汝也一定听過‘諸神的歸諸神,國王的歸國王’這句箴言。身為侍奉神靈的祭司隨意插手世俗的事物,汝難道不覺得不甚妥當?」
「您的話不無道理,尊敬的仕女。」
索德定在原地沖妮尼薇象征性地微微點了點下巴,又厭惡地瞪了一眼庫雷克,而後回應道︰「不過這里乃是俗世之地布拉斯波利斯,保護城鎮秩序,拯救人民與恪守教條哪一個更重要?您想必也是一名虔誠的信徒,不過還請莫要干涉瓦赫蘭的事務。」
噗,虔誠的信徒啊……
妮尼薇在心中忍不住笑了出來,還是裝出一幅更勝鑌鐵般冷峻的態度說道︰「既然如此,奴家亦相信瓦赫蘭的祭司不會做出違背誓約的過分之事。吾等只是擔心同伴故來此一問,還請讓開一條路讓咱回去。」
老祭司也深知理虧,剛準備松口。可庫雷克卻對妮尼薇曖昧不明的態度大為光火,絲毫沒有放下劍的表示,反倒逼得更緊。
「不行!我絕對不會接受這樣輕描淡寫的處理。為什麼那麼輕易就相信來源不明的舉報?一定是受了某個‘大人物’的指示吧?科妮已經變成了那個樣子怎麼能再受你們的審問,給我立刻放人!」
索德的臉色瞬間轉為極度憤怒的鐵青,不顧庫雷克的威脅抬手捏住長劍的刃鋒。散著腥味的液體從鎖子甲手套的隙間流出滴落在劍上,所有人都被他的驚人舉動嚇住,老祭司額頭上的皺紋繃得老高,再一用力,竟將庫雷克的劍微微折彎。
這樣下去……會出事!
尼克焦急地望向妮尼薇,妖精原先從容的表情已然消失得無影無蹤,也同樣露出極度擔心的神色。周圍修士們的情緒也變得即將失控,尼克眼見不能再拖,連忙向妖精使了個顏色下定決心暗自倒抽了口氣拾起腳邊的短劍用劍柄向庫雷克的後腦砸去。全神貫注盯住索德的庫雷克受到這突然的一擊瞬間癱倒下來,就在同時,從尼克身邊騰起的風精吹滅蠟燭將他的身子拖住,妮尼薇快速丟出霜凍魔術將身後的幾名修士定住,趁著年輕修士們一時驚慌失措產生的混亂退出大門。
瓦赫蘭的修道院的大門在遠處沉重地合上。確認沒有人追來,在雨中縱馬飛奔的二人這才放慢了速度,在附近找到一間診所將庫雷克放下,又扔給醫生幾枚銀幣將他打發出門。
「 ~~」
「為什麼發笑?」
「瓦赫蘭的僕人還是這麼單純得可愛,居然褒獎奴家的虔誠……」
尼克筋疲力盡地癱倒在椅子上,微微睜開一只眼楮。牆角的壁爐因為柴薪將盡發出不滿的劈啪聲,屋內的光線出奇地暗,讓人可以想見在這種環境中接受外科手術的病人會遭遇怎樣的不幸。刺鼻的藥味從四周的大櫃子里滿溢開來塞滿房間,躺在簡陋的木板床上昏迷不醒的庫雷克與靠在窄小的窗前發出笑聲的妖精構成一幅令人不安的詭異圖像。尼克時刻擔心著瓦赫蘭的祭司會不知什麼時候破門而入,又害怕庫雷克突然醒來,于是刻意壓低了聲音問道︰
「你說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嘖嘖,汝真是傲慢吶。」
妮尼薇不知何時月兌下了被浸透的外衣扔在一旁。她挪動了一下膝蓋側過身子,原本愔愔的嘲笑聲突然更尖銳了,仿佛窗外偶爾鑿開烏雲的淒厲雷聲穿過玻璃透進屋來。
「用這樣的態度請求他人善後何等無禮。哎……說起來,汝不會也是為了博得那小妮子的好感吧就全然忘了尚有約定在身吧。換做奴家,才不會為了自己以外之人招惹那群披著盔甲的僧侶。」
「現在可不是抱怨的時候吧,況且剛才你還那麼振振有詞地同大祭司理論……」
「汝啊!何時若能擺月兌這樣淺薄的一己之見也不枉奴家辛苦地一路提點。莫要以為奴家的協助是因為贊成汝魯莽的決定,亦非擔心于汝歷來強迫似的請求態度。只不過若是任由汝陳尸在那修道院里,豈非顯得充當保護者的奴家無能嘛。至于這回的擅自決議,只要汝時刻心懷感激,奴家就再寬宏地容忍一次也無妨。」
見尼克再無力反駁,妮尼薇便也聰明地適時收起裝出的傲慢態度,以勝利者的姿態滿意地嘖了嘖嘴繼續說道︰「既然突襲不成,那幫僧侶縮在瓦赫蘭的領域里奴家的幻術也無法發揮作用,為今之計嘛……自然只剩談判一途了。」
「哈?你不會是在湖底睡得太久連一些基本常識也記不清了吧。瓦赫蘭的信徒可是出了名的頑固,連伊利修斯大王不也曾被他們擋在修道院門外無可奈何。」
「汝這白痴鯨魚腦袋!」妮尼薇紅著臉抄起手邊的藥品裝作要丟出去的架勢,用目光指向庫雷克說道︰「可記得這男人剛剛質疑他們的發言?瓦赫蘭的信徒雖然愚笨卻還也並非奸惡之徒。做出這等他們看來有損名譽之事想必另有內情。這座城里既有動機陷害那女娃兒,也能讓瓦赫蘭之劍不惜代價行動之人豈非再明顯不過。」
「唔……我明白了。你是想讓他們父子索性當面劍拔弩張地打一架嗎?可說實話我對這個法子一點兒也沒信心。大概是因為我親眼目睹過被扭曲的人們的表情吧,他們根深蒂固的偏執與貪欲遠非你所能想象得強大。」
「哦?是嗎……奴家倒是一直以來都將汝等看作毫無根性,可以隨意塑造的奇怪物種耶。」妮尼薇忽然頓了頓,閉上雙眼有些邪惡地揚起嘴角,「不過呢,奴家倒是很好奇人類的執念與其同樣宣揚的不可動搖的感情相比究竟孰能勝出。汝去叫醒他吧,但可別忘了挨了那一下可是很痛的,非二十杯……不對,二十瓶那種紅色的酒不能補償。」
「你這樣游戲的態度連我也會覺得不爽吶。話說回來,若是收買或道歉能有效就好了,要喚回戀愛中人的理智這點代價恐怕遠遠不夠。」
尼克一臉無辜地擺了擺手,按照醫生事先囑咐的方法在手上沾上冰涼的清水在庫雷克的太陽穴邊揉了揉。稍稍過了一會兒,庫雷克的身子開始輕微地抽動,接著突然翻起身,不住地咳嗽起來。
「你們干了什麼!」
庫雷克吐出一大口夾著血絲的痰,睜開眼楮吼道。
「對不起,我當時別無辦法……」
尼克的道歉並未起作用。只見庫雷克猛地從床上跳下,一把抓住少年抵在牆角。他翡翠色的眼球雜亂地跳動著,全身因為極度慍怒散發出仿佛失去理智的嗜血的氣味。
「這就是你們所謂的幫助嗎?在科妮身處險境之時躲在這個地方慢悠悠地計劃?就算不願意冒險也請不要妨礙我!」
「哇……」
庫雷克正用凶狠的眼神質問似地盯著尼克,忽然感到身體不听使喚地滑向一邊。他驚訝地瞪大了眼楮對著空氣揮舞起拳頭,而後向後倒下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汝讓奴家有些後悔幫助如此自私之人吶。」妮尼薇撲地從窗台邊跳下光腳走到庫雷克身邊俯視著他開口道︰「于汝看來,可是為了救出戀人而將陌生人全部帶入死地也毫無愧疚。至于吾輩的安危,自然亦無需考量?」
「胡說!我只是……」
看啊!這就是我的行事方式。我會無條件地相信一個人,並且只要對她單純地付出就足夠了,這難道還不足以消除你的疑慮嗎?
庫雷克蒼白的辯解卡在喉嚨里,緊繃的身體像泄了氣似地不由自主地癱軟下來。他也不得不承認是自己對科莉尼娜不問條件的感情潛意識中竟釀出畸形的自私與急迫,讓他做出那個足以戕害所有人的魯莽決定。
「可我們已經走投無路了……」
庫雷克的聲音明顯虛弱下來,甚至喪失了迎上妮尼薇目光的勇氣。
「我父親一定會想盡辦法折磨科妮直到我屈服為止。不如索性拼死一試……」
「nay,愚蠢!汝可知道生靈為了祈求奇跡的眷顧而向神祈禱,可同時也由自己甄選著這份力量。汝若以這般賭徒之心褻瀆神賜之物,所能收到的也唯有污穢不堪的絕望之果而已。以自我的性命妄圖要挾諸神,爾怎可妄為到如此地步!」
「為什麼不去找桑薩瓦先生談一談呢?哪怕做出一點讓步也無妨。至于商行的官司,有對生意這麼熟稔的德雷福斯小姐在也不會全無勝算。」
「我太了解他了,將科妮放在修道院就意味著他根本沒有任何談判的想法。何況放棄唾手可得的勝利去和敵人談判,我想沒有一個將軍會做出這等蠢事。」
「笨蛋!你難道真以為會有父親會將兒子當做敵人看待嗎?」尼克的情緒突然激動起來,猛地沖上前去抓住庫雷克的肩膀將他摁在地上,「听好!你們體內流著同樣的血是誰也改變不了的事實!不管表面上怎樣敵對,都絕對能夠找到彼此可以理解的出發點。或者說,你們根本就都只是站在自己的立場想臆想著一切!你難道能夠坦言看穿過他內心的考量嗎?只是單單以為對方不會接受自己的立場便放棄溝通簡直笨得不可理喻,你們可是父子啊!」
「父子嗎……好像這個關系從離家的那一天起就就被我從生命里抹掉了。也許是更早一些,在他下決定的那一瞬間便已有了這樣的覺悟。」庫雷克有點兒驚訝地盯著尼克,忽然放松了掙扎的身體笑了出來,「從這個意義上說,我們還真是逃也逃不掉的‘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