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舊貴族之間的相互傾軋,帝國歷史學家兼詩人菲爾多西曾有過十分形象而精確的描述。
他們像是困坐在不相連通的船底暗室內自以為是的槳手,只盯住自己想要去的方向拼命劃著。他們所有的視野不過是面前透過狹窄的氣孔露出的一小片藍色,無人關心他人腳下的破洞與涌進的海水,直到一齊被死亡帶回紛爭與仇恨初始萌發的地方。」
——摘自《關于這個世界起源以及中古世紀的若干神話傳說——由智慧與巧合的西帕提婭總院于1480年整理完成並通過慷慨的藝術贊助者埃蒙斯•希吉蒙德侯爵協助出版》
往布拉斯波利斯的西北方向,與常規的貿易路線背道而馳的話,不過一天,便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腳下大地的變化。原先足夠容納兩輛馬車並排駛過的大道漸漸地收束成僅僅相當與一個半馬身的狹長小路,旺盛滋長的山地苔蘚不經意間便輕易地奪過了草原霸佔在人們眼球中的位置。載著一個人和一只妖精的魘在一段陡峭的破路中央停了下來,不堪重負般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一臉無奈的少年只得搖搖頭從馬背上跳下,將手搭在眉毛上眺望向遠方的群山。??「不管經過幾次都覺得高大得嚇人啊。」
他的視線所及之處,由一座座連綿的峰谷組成的克羅克山脈像一道巨幅的鐵壁,將山脈的兩邊赫然分隔成兩個世界。青灰色的山體一層接一層向遠方伸出,附上隱現在頂端的皚皚白雪,像極了矗立在地表上的靜止的巨浪,似乎隨時便會咆哮著席卷過來吞噬面前的一切。山地的天空始終是一片沉郁的灰色,高懸在天邊的雲朵近得仿佛可以用手觸踫到,陰冷地遮擋住密特拉的光芒,尼克忍不住打了個噴嚏,連忙從行李中翻出一條厚厚的毯子裹在身上。
「嘖嘖,這笨馬!」騎在馬脖子上用斗篷將身體遮得嚴嚴實實的妖精不滿地撅起嘴,扭過頭對一旁的少年抱怨道:「它居然嫌奴家太重!」?「早知道就應該在城里換一匹矮腳馬。」少年暗暗感嘆自己的失算。因為不擅長山地行動的關系,載著二人的魘時常走走停停,原本今天中午就可以達到山中哨所的計劃也變得遙遙無期。在一片停滯的墨綠色苔原前,異常煩躁的妖精狠狠踢了踢魘的肩胛骨,隨後一把抓住這可憐動物毫無防備的鬃毛趴在它耳邊低語過幾句。
「神啊!你都干了什麼!」
尼克已經完全顧不上落進深谷中的煎鍋,只是本能地壓低了重心死命抱住馬脖子大喊道。如同人在受到驚嚇時往往會爆發出自己意想不到的潛能,前一刻還一副懶洋洋模樣的魘突然著了魔似地瞬間躍起差點將少年甩下馬背,幾乎在山道上奔馳起來。
「對不起吶,奴家也沒想到它的反應會這樣激烈。奴家不過代為轉告汝的抱怨而已,順便也談了下自己的想法。」
「所以說你的個人想法到底是……」
「馬肉不好吃。」
「你居然還能對馬撒謊?」
「那還用說,汝這鯨魚腦袋難道還要奴家提醒人類最天賦的技巧嗎?」
「……」
謊言與暴虐的赫洛克烏茲,你似乎又多了一個虔誠的的好信徒呢。
尼克無言地兀自咧開嘴,一時分不清究竟是周圍利斧般不停劈來的山風還是妖精這透著濃濃諷刺味道的一本正經的回答嗆住了他的話,只得將身體貼的更緊,順便對這只被嚇得半死的動物投去極大的同情。
枯黃矮草掩蓋住的小路越發收緊得如嵌在青空下的羊腸索道,狂奔的馬兒在一座布滿碎石的山坡前漸漸慢了下來。剛才的猛然爆發幾乎榨干了它本就有限的體能,在趟過一片碎石灘時,不知何時劃傷了蹄子的魘終于支撐不住頹然晃了晃,少年與妖精幾乎同時感到身下一空,趕忙調整過姿勢,小心地牽引著它躺下。
「傷得不輕哪。」妮尼薇意外細心地端起受傷的蹄子盯了一會兒搖了搖頭說道︰「雖然治療魔法可以暫時減輕痛苦,不過短時間內負重便不可能了。」
「那就是說得在這種地方過夜咯?」
尼克仔細觀察了一下周圍的環境苦惱地皺起眉頭說道。四周幾乎全是嶙峋的懸崖,陡峭的坡道上布滿碎石,別說鋪開毯子過夜,就連可以用來生火的樹枝也幾乎沒有。放棄馬匹徒步行走的話,光憑尼克一人,無論如何也無法帶走眾多的行李。正在接受妮尼薇治療的魘痛苦地攪動著身體,發出低聲的哀鳴,被迫在這種地方滯留,絕對可以算得上倒霉透頂。
「嗨!那邊的人!」
一個略顯沉悶的成熟男聲在空曠的山地里陡然響起。從一片暗色的山脊線上,緩緩地升起一名騎馬者的身影,等到逐漸近了,才看清那原來是一名穿著警備制服的中年男子。
「真是難得,居然有旅行者……你們好,我是帕薩那王國山地崗哨的巡警漢森•薩米特,你們的馬可是受傷了?」穿著警備制服的男人掀起幾乎完全遮住整張臉的頭盔好奇地問道。他的視線在妮尼薇身上多停留了幾秒,不過短暫的分神卻絲毫不影響令人稱奇的馬術,體型算不上健美的山地矮腳馬在他的操縱下舞步般靈巧地躲開尖銳的碎石,從容地停在尼克和妮尼薇身前地等待主人從它的背上躍下。
「你們的運氣真是好得沒邊,一般這種情況下的馬想要再站起來起碼得修養半個月以上,踩上這種石片居然還能跑上半天,我可是第一次見到!」薩米特小心翼翼地捧起魘的蹄子查看了半天忽然驚呼道,隨即有些不悅地扭過頭,向少年投去莫名的責難的眼光。「你們根本不知道要怎麼保養馬匹吧?這馬蹄鐵已經多久沒有換過了!而且一定經常夾它的肚子……」
一說起馬的話題,這名巡警的眼楮里突然放射出激動的神采,將自己的本職工作也暫時拋到了九霄雲外,他圍著魘整整繞過好幾圈這才恍然意識到自己的失職,連忙向被自己晾在一邊的馬的主人道歉道。
「啊,實在抱歉,是我太專注了。雖說西帕提婭保佑,不過如果得不到治療這傷勢很快就會加重,希望兩位能跟我到山頂的哨所來。」
求之不得的尼克立即表示贊同,趕忙同薩米特一起將魘身上的行李卸下,全部裝到他那匹可憐的坐騎背上。下馬步行的巡警將那頂大得夸張的頭盔摘下拎在手上,如釋重負般地長吸了口氣。在尼克看來,除開剛才那有些輕浮的目光以及對興趣過分忘我的投入,這名在狹窄的山道上留下寬闊身影的男人著實讓人有些欽佩。如果不是他們堅守著山地巡警這個辛苦到殘酷的職業,驛站中落滿灰塵的無法寄出的失蹤通知單只怕會更長上許多倍。
薩米特熟練地領著他們鑽入克羅克山脈一座矮峰的半山腰,四周環繞著的高大山脈勉強擋住山谷中呼嘯的烈風,因而這里的草木也比別的山頭稍稍繁茂一些。雖然原本就沒抱有任何期待,可待到停下腳步,少年還是忍不住在心中嘆了口氣瞟向一貫挑剔的妮尼薇——比想象中似乎還要不堪,所謂哨所不過是散落在林間的一片零落的低矮廢屋,皆由隨處可尋的劣質石料與混入山澗濕泥的涂料胡亂砌成,再釘上幾層厚木板充做房頂。可妖精似乎並不在意,只是半閉著眼楮漫不經心地跟著,落滿腳邊的雪松枝覆滿余暉,像是刻意提醒著冬日將至似地發出令人汗毛立豎的脆聲。
「附近應該望得見塞萊尼斯湖吧?」
少年突然停下腳步興奮地問道。妖精隱藏在濃密的金發下的耳朵顫動了一下驚訝地望向這邊,可又隨即轉過臉去恢復了心不在焉的狀態,不禁讓他打心底里有點兒失望。
「是啊,我遇到過的旅行者大多都是為了觀光。也不知道誰在城里吹噓這兒是整個大陸上最佳的觀賞地點,前些年隔三差五就會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人自動找到這里來。」
「哈哈,我也是之前听朋友特地提到,不知道能否麻煩您為我們帶個路呢?」
「巡警的工作可不包括導游,生火、做飯、照顧馬匹每一樣夠煩透了。」薩米特停了下來不大耐煩地聳聳肩,抬起胳膊將把玩在手中的松枝劃向一旁。「你們想看的話就自己過去吧,從這里往前兩百碼就有絕佳的地點。不過小心點,那里陡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