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折寒身子一僵，忽然隔著珠簾擁住了玉人。珠簾一線一線，將玉人牢牢鎖在白折寒的臂彎，像是囚籠。他的聲音低啞響起，「玉人，玉璧為聘，你早已是我的人。我會帶你回長安。」
長安，多美好的字眼。
「孟公子？」朝梔在外間一聲低喚。
玉人的眸光掠過門外一帶雪白的衣角，她推開折寒，忙走過去，「玠，你回來了？」
珠簾被扯碎了幾線，珠子滾落一地，凌亂而蒼涼。
白折寒長嘆出聲，莫可言語的悲色附在他的眉目間，也隨她走出門去。
「白大人，今天怎麼走得這般早？」刻意提高音調的嬌柔聲音千回百轉，回廊盡頭裊裊轉出一個紅衣女子。她步履搖搖地從孟玠，玉人身邊經過，徑直走向白折寒。手中執一柄繪著紅色游魚的團扇，半掩了面，一笑百媚生。
女子名為赤梧，原為排名居中的舞姬，近來因習得一支亂紅舞，排名躍至高位。
赤梧欠身施禮，松松雲鬟上簪的一朵開得妖嬈的水紅芍藥墜下來，正落到折寒腳邊，白折寒視而不見。赤梧媚眼微微上眄，「大人與琴首兩情相悅，終日廝守在一處，竟連看我一眼也不肯麼？」
「你胡說什麼？」玉人頓住腳步，冷冷向赤梧道。
赤梧故作慌亂地施了一禮，「我只是想隨意寒暄幾句的，也不知哪里惹姐姐不高興了。大人迷戀姐姐，是妹妹一時吃醋了跑到這里渾說，還望姐姐原諒妹妹。」
一番話帶著哭音說得似是情真意切，卻句句皆是挑撥之語，音量足以讓走遠的孟玠听見。
白折寒彎身拾起水紅芍藥，撢了撢不存在的灰塵，動作溫柔至極地簪入赤梧的發，低語道，「看來有人拿在下當刀子使了，不過你這般做，很好。」他側目看了一眼失神的玉人，淡淡一笑，大步離去。
孟玠也已經去得遠了，只剩下玉人呆呆停在原地。玉人有著自己的堅持，她以為和孟玠兩個人既然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程度，便該有一種默契，有些誤會不需要去解釋。看見他轉身的一瞬，她便不可能追上去，她是驕傲的。
赤梧也立在那里，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朝梔忍不住近前冷冷道，「赤梧姑娘，不必再演戲了。」
赤梧垂著頭不動，一雙眼楮噙了淚睇向玉人，聲音微顫，無限委屈地道，「我只是傾慕白大人，真的傾慕他，歡喜他……」
玉人淡淡看了她一眼，轉身回了雅室。
看赤梧再次低垂了頭欲言又止，朝梔冷笑道，「姑娘不去做戲子著實可惜了。我家小姐從來不屑理會這般的無理取鬧，姑娘可以識趣些，別再裝模作樣了吧。」
赤梧果然斂起剛才的神情，又听朝梔道，「再者，我家小姐平素不見得和姑娘有甚交情。況且我家小姐是琴人，姑娘是舞人，原本有別，就請姑娘別在這里親親密密‘姐姐長，姐姐短’地稱著，沒得叫人厭膩。」
「吉光，姐姐。」赤梧緩緩抬頭，向朝梔一笑，「姐姐與我一樣是舞人，我這樣稱呼不為過吧。吉光姐姐自輕做個婢子，真真令我痛心。當年姐姐你的風采真叫我們仰望，若不是瑤光……」
「夠了。」朝梔打斷她的話，面色冰冷，「姑娘累了，該回去休息了！」話畢轉回雅室，關上了門。
一回頭見玉人曲膝閑坐在茶爐旁邊，動作優雅地烹著茶。
朝梔面色微微發白，她嘆息道，「小姐，你該向孟公子解釋一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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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玠從瓊花樓出來，乘上馬車回關雎園的一路都在抑制胸腔中不斷涌動的腥甜，進了園，才走出幾步，猛地嘔出一口血。
血濺在青石地上，和園中布置的彩綢、緋紅紗燈一樣都是喜氣的紅色，孟玠唇邊浮起淒涼一笑。
一個玄衣身影迅速掠過來扶住他，澶淵早就候在不遠處的小亭中，看著孟玠蒼白的面色驚道，「公子，這？」
孟玠揮了揮手。
進到房間，孟玠坐到榻上，在侍人的服侍下漱了口，問道，「微霽何時回來？」
「明日上午便能回來。」一向面無表情的澶淵掩不住擔憂神色，「公子你……」
「無事。」孟玠打斷他的話，就著小幾抬手給自己斟了一杯冷茶，目光浮在茶水上，「我現在該選個合適的人，」頓了頓，又道，「叫錦瑟過來。」
門外小侍人這時通報道，「公子，瑤光姑娘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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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瓊花樓，中庭。
日光投在湖面上，泛起耀眼的光絮。瑤光臨水而坐，面對著不遠處的一片回廊。清風拂過，縴長的柳枝搖曳起來，她一身羅衣也飄動著，樹上樹下一片堆煙似的碧色。
瑤光垂下眼眸，指尖按上橫在琴幾上的古琴。
錚錚琴聲，響起在一個平常的夏日上午，透過水光，透過垂柳，在暑意未盛的時刻輕輕飄逸。
初時琴聲干啞，仿若愁思，鳴奏著紛亂的心緒，漸漸地，琴聲轉作悠長，如鳳凰于飛。起初的一音一頓，似乎不成連貫的樂章，至此終于可以听出，這是一曲《鳳求凰》。
誠然，瑤光彈琴的技藝生疏，不見得彈得有多好听，可她指尖抑仰間奔涌出的熾烈感情，就像西域荒漠間盛放的花朵，毫不顧忌地綻開自己的美麗。
中庭的人漸漸走了過來，樓中的人也漸漸走了過來，一個兩個，三個四個，越來越多的人被這奇異的，激蕩起心中熱情的琴聲吸引，隨著琴聲圍了過來。
柳樹下，蒙著面紗的碧衣女子專注地彈著琴，面色蒼白，眼眸深邃。
「她是誰？」
「看起來，有些像瑤光呢。」
「也不知她在為誰彈《鳳求凰》？」
「她歡喜什麼人？」
私語聲響起，又很快在琴聲中消弭。人們靜靜地听琴，饒有興趣地看著彈琴的人。
可望而不可即的惆悵凝在瑤光的指端，加上三分憂傷，三分彷徨，便是深深的傾慕，深深的寂寥。那是不同于普通琴者的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