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昭雪 陸吾(二)

作者 ︰ 安慶j

()3.

有關那場宮廷大火的噩夢,從我記事時起,就一直生生不息的持續了整整十年之久。十年間,恆定的火勢宛若一只不死的鳳凰,涅槃了重又復活。每次我從四射的火星里驚叫著醒來,母後都會溫情脈脈的守候在一旁。她目視我時欣慰又憂郁的眼神,和夢中那個女子的如出一轍。我仿佛依然躺在她溫暖的臂彎內,正被她匆忙的帶出宮去。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她心有余悸的喃喃自語說︰「日兒啊,你不要害怕,是母後,母後一直都守在這里呢。」她邊說著邊用攤開的右手手掌,模仿著測量體溫的御醫的手勢,貼在我滲滿冷汗的額頭上,覺著並無大礙後,她又安慰著我說︰「沒什麼可害怕的。小孩子做噩夢是很平常的事情,母後小的時候也和你一樣,經常膽戰心驚的從睡夢中大叫著醒來。」母後每次說到這里,總愛習慣性的停頓下來。我看著她有些濕潤的眼眶,內心也跟著悲傷起來,便會憐惜的問她︰「那你醒來的時候,是不是你的母後也會守在你的床邊呢?」她的眼淚不能自已的滾了下來,嘴里囁嚅著說︰「母後哪里有你的福氣啊?我的母後在出生後不久,就早早的死于一場戰亂。每回我從噩夢中驚醒過來,四下握到的只有睡在一旁的孿生姐姐的小手。不知道為什麼,半夜里她的手總是冰涼異常,冷不丁的又會嚇我一跳」母後說了這個地方,嗔笑著抹了抹眼見殘余的淚痕。她恬然自得的坐在那里一動不動,目光清亮的出奇,我知道她的意識又回到了多年前和姐姐一起攜手同行的那些夜晚。

我對母後口中多次提及的孿生姐姐,滿心好奇。那又會是一個怎樣國色天香的如花女子呢?我試著從母後姣好的面容上搜尋答案,但似乎都有些美中不足的感覺。听宮里的老臣們說,孿生的孩子們彼此的長相都極度相似。「母後,你和你的姐姐是不是也是如此呢?」我瞪大了眼楮,仔細瞧起母後來。「何止是長相相近啊!父王說,我們孿生姐妹和母後的容貌簡直是真偽莫辨。」母後用手模了一下自己嬌美的臉頰,不無得意的回答說。我也被母親的講述吸引了進去,不依不饒的接著又問︰「那既如此,你的父王又怎樣區分你們姐妹二人呢?」母後也來了興致,她訕然一笑的答說︰「其實方法簡單的很啊。父王送給我們姐妹二人每人一個玉鐲,上面都瓖有罌粟花案。姐姐的玉鐲上面是一朵,我的是兩朵。」我若有所悟的「哦」了一聲,贊同的點了點頭。「可這個方法有時也會出偏差,」母後詭異的笑了一下,「有次,我和姐姐想捉弄一下父王,于是就互換了玉鐲。沒想到父王果然上了當。」听著母後清脆利索的久違笑聲,我的嘴角笑的也合攏不上了。

「那後來呢?」過了一會兒,我像是想起來什麼似的又追問道。「什麼後來呢?」母後收斂起了笑容,莫名的問我。我也覺著自己有些冒昧了,可話一出口也就顧不上那麼多了︰「就是後來,你和你的姐姐還有你的父王怎麼了啊?」母親的臉色瞬間冷若冰霜了,她站起身來,搖搖欲墜的朝著門口走去。她尖利的哭聲,在鐵門不及關緊之前,肆意的傳進了我的耳膜。我驚訝的趴在床沿上,渾然不知發生了什麼。

我從門縫的罅隙里,看到她嬌小的不住顫抖的身影漸行漸遠,心里邊一陣陣發涼。「那後來呢?」我在心底一遍遍的叩問著自己,想找出那些尖利的哭聲背後隱瞞的淒涼。為何自我出生母後就從未出宮半步?為何父王從沒提及過母後的家世?為何侍者們在回答我的詢問時個個閃爍其詞?這個和我身體距離最近的女人,在我出生以前她的喜怒悲樂又是怎樣?我總是想當然的以為她是我的母後,理應我對她了如指掌才是。今時我才方知,有一條叫做命運的河流,長長的阻隔在我們中間。我對她和她對我來說,互相竟都如此的陌生。她和我一樣,都是彼此生命中絕然獨立于對方的個體,她的孤寂和空氣一樣,虛無縹緲的讓我手足無措。我只能靜靜的站在河流這岸,悲天憫人但無能為力的目睹著彼岸的她,心灰意冷的兀自凋零。

4.

此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內,母後撲朔迷離的家世變故仿佛滴在鯊魚群周遭的腥血,一直誘惑著我去圍追堵截。由于父王曾明令禁止宮中任何人談論有關母後家世的話題,所以想要把事情弄得水落石出,我不得不使用些非常手段。

負責照料我衣食起居的侍臣公羊高,是個地地道道的草原人。已跟隨父王混跡多年的他,雖然人老的不成樣子了,可心里比誰都要精明。他年過七十的腦子里,幾乎是一本裝載著鮮卑國所有記憶的無字天書。別的因素不提,單是從年齡上判斷,他是少數幾個可能知道母後身世的人選之一。因而經過反復思慮後,我決定以他為突破口。

某日夜,公羊高依照往常的慣例又來服侍我更衣入睡了。他一進屋,我就趕忙客氣的將他攙扶到了一把紫檀木椅上,畢恭畢敬的對他說︰「公羊老先生啊,多年以來真是太辛苦你老人家了。今天晚上你且不要動了,也讓我服侍服侍你,給你做些按按摩、錘錘肩之類的簡易事情作為報答。」我說話之間,就用雙手將公羊高硬按在了椅子上,並有節奏的一下一下的拍打了他的肩背。精于世故的公羊高,哪能不曉得事出有因。他假裝哮喘的咳嗽個不停,又趕忙強行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卑躬屈膝的立在一旁說︰「殿下若是有事要問有話要說,盡管吩咐就是了。公羊高這一把老骨頭,可經不起您如是大動干戈的折騰啊。」

我反身坐在了椅子上,抬頭面對著弓著脊背的公羊高說︰「既然公羊老先生這般的開誠布公,我也就明人不說暗話了。」我用雙手將椅子向公羊高靠了靠,伸右手對他做了個勾手的動作,他見狀趕忙也向我挪了挪身子︰「今晚只有你我主僕二人,我們的談話天地不知,只有你知我知,你可明白我的意思?」我明知故問的瞥視了他一眼,他似乎覺察了今晚難逃一劫了,便也毫不含糊的回答說︰「老臣當然明白。老臣就當今晚的對話,是殿下送給老臣生前的蓋棺定論了。」我的心情沒來由的高興了起來︰「就好。我且問你,你只管照實回說,父王為何嚴令禁止閑雜人等私下議論母後的身世?」公羊高驚異的躊躇了片刻才答說︰「殿下是想讓老臣說實話,還是要老臣說假話?」我「噌」的一下,從椅子上突然站了起來︰「當然是說實話了。若是不然,我何苦深更半夜與你多費口舌。」

公羊高見我認真起來,也就語音沉重的說︰「在老臣開口講說實情之前,殿下可否能答應老臣一事?」我見事情稍有轉機,就一口答道︰「你只管放心的說,只要我慕容日力所能及的,自是有求必應。」公羊高」撲騰「一聲跪了下來,聲嚴厲色的說︰「老臣只懇求他日東窗事發,殿下能保全公羊高全家老小的性命安危。」從他高度惶恐的嚴肅表情中,我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性,于是也鄭重的回答他︰「公羊老先生放心,我慕容日在此向蒼天發誓,他日若父王追究責任,我必一人做事一人當,絕不連累無辜。」公羊高顫巍巍的站起了身子,激動不已的說︰「最好,最好。殿下所問之事,老臣亦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殿下可曾還記得,你噩夢中的那場大火?」我的面色立馬凝重起來︰「當然記得。母後的身世難道和我的噩夢有關?」公羊高賣了個關子繼續說︰「多少我不知道,但關聯肯定必然是有。殿下夢中提到的那個女子,不是別人,正是主後。」我頗有些不置可否的看著他︰「原來真是母後!」

公羊高接著說︰「那把火是將軍耶律光放的。當時主君不在宮中,據說他正四下全力追捕一個女嬰。」「女嬰?」我更加迷惑了。公羊高意猶未盡的說︰「正是。傳言說柔然國剛剛出生的不是皇子,而是一個女嬰。當時適逢鮮卑、柔然聯姻之際,動蕩的世道任誰也捉模不透下一步局勢的安危與否。因而出于安全的考慮,女嬰剛剛出生就被換出了柔然皇宮。」我還是全然不著邊際的反問公羊高︰「這和我有什麼關系?」公羊高詭秘的朝我一下問︰「殿下可曾想過,那女嬰和誰調換了?」我听的越來越滿頭霧水了︰「這我怎麼可能猜得出。」公羊高的聲音忽然變得恐怖起來,他顫抖著說︰「正是殿下你!!!」

5.

公羊高將二十年,鮮卑、柔然和突厥三個部落間發生的恩怨零零碎碎的告訴了我。事情起因于父王,喜歡上了柔然國君南宮武定大女兒的他,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向柔然和突厥兩國君主提出了聯姻的想法。柔然國君南宮文昌極不情願的答應下來後,就為此事搭線的突厥國君西門武定商議回旋之地。怎料,兩人一拍即合的密謀起了借機消除鮮卑國勢力的計策。他們二人計劃著在婚宴那晚合兵包圍鮮卑都城仇池,然後趁慕容明不加防備之時突襲仇池。兩人里應外合,一個統帥軍隊指揮作戰,一個趁亂刺殺慕容明,擒賊先擒王。

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就等婚宴如期舉行。可任誰也沒想到的是,南宮文昌冷落已久的某個妃子生下了一個女兒。想到嗷嗷待哺的小女兒,南宮文昌的心再也無法堅硬下去了。他本來已經做好了事成和事敗的兩手打算,可現如今又必須要把小女的安危考慮在內了。一個太監的提議,激發了南宮文昌換嬰的決定。他把女兒秘而不宣的河某位大臣也剛出生的兒子進行了掉包,事成以後立馬向外界散發消息說柔然國喜獲皇子。

被蒙在鼓里的父王,天真的等來了迎娶他心愛女人的那天晚上。心情大好的他,那天晚上被西門武定等人灌的爛醉如泥。精神漸趨麻醉的父王,絲毫沒有覺察出南宮文昌早就趁亂悄悄溜出了皇宮。他將集結在宮外的八萬大軍,兵分四路的把宮城圍了個水泄不通。只等里面的西門武定一聲令下,八萬大軍就會像是如入無人之境那樣,所向披靡的輕取仇池。

可排兵布陣多時的南宮文昌左等右等,就是不見西門武定的身影。他意識到可能是除了一些小插曲,于是將攻城的謀略翔實的分說給各路大軍的頭領,覺著他們基本上都听懂了以後,南宮文昌又快馬加鞭的返回了宮內。處處滿地狼藉的皇宮,幾乎人人都醉的癱倒在地。他心想,多睡會兒吧,最好是一覺不醒的睡到明天天明。轉念一想,他又覺著他們可能並無法見到明天的日出了,又補了一句︰「哎,真為你們沒有好好珍視今天早晨的日出感到惋惜啊。」

南宮文昌快步的由宴會大廳,直接走進了後宮洞房。他心想,西門武定下手的機會在洞房里還是比較大的。他甚至在腦海里為西門武定行刺自行設計了一套方案︰西門武定扶著喝的酩酊大醉的父王,假意惺惺的走進後宮洞房。進入洞房後,關緊了門窗。西門武定踢踢癱在地上毫無知覺的父王,嘴上暗笑了一下「你也有今天!」。他不慌不忙的向著屋內的擺設巡看了良久,嘴里還不忘罵罵咧咧的說東道西。等眼鏡酸疼的實在轉動不過了,西門武定才動作優雅的抽出匕首,將它弧度優美的刺進了父王被酒精麻痹了的心髒。殷紅的鮮血,順著匕首刺進的洞口呼哧呼哧的噴涌如注。西門武定滿意的在昏死過去的父王的身上擦拭了一下匕首,怏怏不快的說了一句︰「便宜你了。」

可洞房門口被突擊刺死的兩名護衛,讓他心花怒放的面孔的瞬間石化了。預感到了大事不妙的南宮文昌,一腳踹開了血跡斑斑的房門。歪倒在地上的傷痕累累的大女兒,首先映入了他的眼簾。他立馬撲在地上,抱著女兒冰涼的身體失聲痛哭起來。原來,酒後失智的西門武定搖搖晃晃的獨自來到了洞房後就伸手將兩名侍衛刺死。他磕磕絆絆的走進洞房後,看到坐在床沿上的眉清目秀的新娘,不禁動起邪念來。

他朗朗蹌蹌的走到床沿前,將驚恐失色的新娘一把按倒在床上。大紅的床幃和棉被,刺激的西門武定獸性大發。力能扛鼎的西門武定用雙膝按住死命掙扎的新娘,騰出的雙手麻利的下自己的的衣著。然後,他再用一只手按住狂呼亂叫的新娘,另一只手輕而易舉的就扒光了新娘的衣褲。完全失去理智的西門武定,將身體重重的壓在了新娘柔弱的身體上。進入的瞬間,他本來就扭曲的面孔此刻看起來更加的陰森恐怖了。木床吱呀吱呀的晃動聲和新娘歇斯底里的痛哭聲,激發的渾身青筋暴漲的西門武定沖刺到了最高峰。他將全身的氣力都集中了,然後加足了馬力「噌噌噌」的完成了最後致命的一擊。從巔峰狀態中跌落下來的西門武定,方才感知到新娘正死死的用牙齒緊咬著他的右臂,這讓他十分的惱火。他順手從懷里抽出尚還帶著血腥味兒的匕首,動作嫻熟的刺進了新娘砰砰亂跳的心髒。

臨近斷氣的新娘,依然抓著西門武定上身的衣物死死不放。氣急敗壞的西門武定將她從床上拖了下來,用腳猛踹了幾下新娘的頭部,才好歹擺月兌了她的撕扯。已經香消玉殞的新娘,手里緊緊攥著從西門武定胸口撕下來的徽章。她將嘴唇咬破的暗暗發誓,就是做鬼也不會放過這個人面獸心的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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