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第四章春草當不成護士了（4）
根柱與另一個打魚的小老頭，拌著嘴從大壩的陰影里拱出腦袋，拌嘴的原因是下漁網的時候誰離誰近了，誰的船驚了誰的魚。哈根柱看見春草，停了嘴里的反駁。對方看見春草，也住了嘴，從包米林中的一條毛道兒，抄近進了鎮子。根柱放下抄羅子，習慣地坐在春草的旁邊，腳邊的黃螞蟻正在忙碌著，分割著一只死螞蚱。不知螞蟻們靠什麼通風報信，死螞蚱身上的螞蟻越聚越多，最後變成了螞蟻球。春草半天沒有吭氣，讓根柱感覺不適應，本來他只是春草的听眾。根柱斜著臉看春草，春草沒有注意根柱的目光，臉沉沉著，正在跟自己慪氣。看見了根柱，春草滿肚子的話竟然不知怎麼開口。根柱一付無所謂的樣子，用接骨草把聚堆的螞蟻抽得四散奔逃。如果螞蟻有歷史記錄的話，一定會記下某年某月正在慶祝豐收的時候，突然遭遇天降橫禍。對于螞蟻帝國來說，根柱不經意的抽打，是他們不可抗拒的意外事件，如同龐貝古城突然面對火山的爆發。
「王姨給我介紹個對象，男的，是她外甥。」春草艱難地說。
春草強調對象的性別，是潛意識里渴望引起根柱的注意。根柱本以為春草又是跟她媽慪氣，听到春草澀澀地說完這句話，突然打了個愣神，停了抽打螞蟻的手，臉色慢慢漲紅到脖子根。他不自然地撓撓脖子後，那是一塊太陽曬出的皮癬，時不常刺撓一陣。他使勁撓著，懵懂地說︰「男的？」反映過來之後跟了一句︰「你跟我說這個干啥？」
「我不是讓你給參謀參謀嗎？你不听就拉倒！」春草又耍起小性子。
「我听著呢，你說吧！」
根柱低低地應了一聲，低垂的眼神突然變成怪怪的死魚眼。春草說了根根稍稍，根柱懈怠地應答著。
「你說我咋辦呀？」春草問根柱。
根柱扒拉掉手上的草屑說︰「天黑了，我們回吧！」
春草看見先站起來的根柱，後背上浸濕了一片，訝然說，你出了很多汗呀？根柱沒有回答，順著頭發一捋，一串汗液摔在地上。春草心里忽悠翻了一下，朦朧中有了一種從沒有體驗過的感覺。
春草的戀愛按照靳翰林兩口子枕頭上的計劃，有條不紊地開展了起來。先是王姨那邊過來話，王姨的姐姐很開明，同意先把春草的戶口遷過來。哈爾濱有一項戶籍政策，購買價值十五萬元以上的商品房，可以落戶口。王姨的姐姐就這麼一個兒子，摟著錢垛早晚不也是他們的。準備給兒子結婚用的房子還沒有辦房產證，就以春草的名義辦了，落戶自然就順理成章了。
春草和小伙子又見了兩面。小伙子邀春草到哈爾濱玩幾天，被靳翰林的老婆攔住了。戶口還沒有落上，年輕人在一起鼓搗出點事，回頭人家一變卦，戶落不成不要緊，以後嫁過去也讓人家低看。靳翰林老婆的世界里，還沒有花花綠綠的新觀念。春草本來無可無不可，就把這事撂下了。沒事的時候，春草偶爾還到大壩上去，偶爾還能踫見根柱。根柱還當她的听眾，只是目光躲閃著。春草不是沒有想過根柱，那天晚上根柱後背上蒸騰的汗跡讓她大吃了一驚。像睡得迷迷糊糊時到外面去撒尿，突然一下就被冷風抽得醒透了。春草把根柱當哥、當弟、當友、當同學、當听眾、當出氣筒……就是沒有把根柱當成潛在的戀人，醒透了之後春草覺得很難為情，不好意思離根柱太近，不好意思再申斥根柱，不好意思再拍拍打打。她發現根柱是一個實實在在的男人了，在對待根柱的態度上，有了一種隔膜、一種羞澀、一種猶豫。有幾次，她遠遠地看著根柱起網，根柱卻在別處上岸了。根柱明顯地逃避，讓她的心里有一份失落，就又多了份憂郁。
春草的男友叫李強，李強要春草帶自己一起去江邊看秋日的余暉，春草說現在的壩外都是一漫黃沙，沒有什麼看頭，把李強領到了鎮東頭的加油站。加油站外一溜排開饅頭包，埋著小鎮的先人。春草給李強講正月十五給野鬼送燈，村里的侯爺爺自小身體不好，老娘給他許下長願，如果孩子身體好了，年年正月十五給村子外的野鬼送燈。春草記事之後，每年正月十五都跟著一群丫頭小子，追著侯爺爺的給野鬼送燈。腳下是咯吱咯吱的積雪，不小心掉進填墳挖出的溝內，馬上引來一陣尖叫，那種心情是恐慌和興奮的。給鬼們送的燈是鋸末子摻上柴油，點著後每個墳頭舀一勺，上百個墳頭送過了燈，遠遠看去像飄忽的鬼火。侯爺爺例行公事了一輩子，孩子們跟著驚驚乍乍了一茬又一茬。正月十五誰家的孩子找不到了，爹娘會說︰跟老侯爺子送燈去了。那是一道持續了近六十年的風景民俗。然後孩子們拎著罐頭瓶，瓶里是小指粗細俗稱「磕頭了」的洋蠟，齊齊擠在村邊的老楊樹下，觀察鬼火的跳蕩，心驚肉跳地想象著野鬼們成群結隊觀燈的情景。
拐進老楊樹的陰影，李強拉住春草的手，春草掙扎了一下，任他拉住了。听完春草講完給野鬼送燈，李強故意往春草身邊靠了一下，假裝激靈一下說，我可怕鬼。墳地里磷火不失時機地閃了又閃。李強擁住春草的腰，希望還有更親熱的表示。春草順勢一側身，躲過了李強湊上來的嘴唇。李強很不情願，從後面摟住了春草，春草努力地掙扎著沒有讓李強得逞，李強失望得沒了邊際，悶著頭不再吭氣，春草覺得過意不去，示意讓他在脖子後面啄了一口。李強舌忝著嘴唇有些意由未盡，春草看著他貪婪的樣子，不由得撲哧笑出聲來。春草純純的一笑，讓李強感覺不好意思，放棄了進一步動作的念頭。鎮子里充滿了炊煙和米飯的糊香，野放的牛犢子結束一天的秋游，哞哞叫著跑回了牛屎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