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第九章城里的月光（2）
林強拉開老板台後面的轉椅，大大咧咧地一坐上去，把一只腳擱在桌子上，示意高琦春草坐在床上。春草收攏雙腿坐在床邊，床上的被褥很干淨，但是有股霉味兒。高琦沒坐，裝著看牆上的條幅，印刷體的，一面是拼搏，一面是奮斗，中間是一只上山虎。林強擺夠了譜，開始介紹高琦和春草。
林強說︰「這是我們高記者，負責社會新聞的，哪天給你這個人販子上個頭條兒。」
高琦轉過身，得體地笑了笑。說到春草，春草站起來行了個禮。林強離開王麻子的轉椅，把王麻子拉回轉椅坐穩，按著他的肩膀說︰「你這個騷仙先歸位，跟你說點正事。春草是我們高記者的表妹，頭一次出來打工，放在別的地方高記者不放心，看看你給琢磨一個穩當點的地方。」
王麻子看了看春草，又看了看高琦，若有所思地說︰「高記者的表妹……咱自己的表妹就在我這里吧，當個業務員。」看春草眼楮紅腫，又補上一句，「今後誰要欺負你就找麻哥，麻哥把他們都解決嘍。」
林強把瓜子皮子扔了王麻子一身，戲謔說︰「春草，別听他瞎扯，好象他們家酸菜缸腌的不是大頭菜，都是人頭似的。」
對春草留在中介，高琦沒有意見，問春草，春草也沒有意見。王麻子看大家沒有意見，沖外面喊︰「琳琳，琳琳你過來一下。」
開始問林強「招工還是求職」的業務員進了屋，王麻子先介紹林強、高琦，然後介紹琳琳︰「這是我們利民中介的前台經理王琳，大家可以叫她琳琳。」又對琳琳說，「這是我剛聘的業務員，」轉頭問春草，「你叫什麼？」春草小聲說，「叫春草」，王麻子皺了皺眉，「你給春草先安排住處，領著她熟悉熟悉業務。」
琳琳出屋之前瞅著王麻子，欲言又止。王麻子看了她一眼︰「說吧，沒外人。」
琳琳說︰「今天又接到三個條子，都是火車站前的小中介轉過來的，他們每個收了人家二百元錢，支到咱們這來了。」
王麻子︰「這一周有了幾張這樣的條子？」
琳琳︰「我沒統計，大概有七八張吧，都留著呢！」
王麻子︰「去，都拿過來，讓林名記看看。」
林強接過紙條，邊遞給高琦邊說︰「這是好事啊，一箭雙雕，即提醒打工者要到正規的中介登記，免得上當受騙，又能表揚利民中介，為上當的農民工免費介紹工作。」
還沒等高琦看完紙條，王麻子站起來說︰「林名記不管是能喝酒，也有點鬼點子。走，今天算你們來采訪，我請客！」
春草開始熟悉中介，里面關緊的小門是女員工宿舍，里面幾張鐵架子床。另一個小門是食堂，每天自己起伙。每天的主要工作就是迎接招工的老板，引導打工的人登記。其實最主要的工作是監視招工的和打工的私下交易。兩個人私下捏捏手指頭，領著走了，中介就跑了一份中介費。
第二天一早，王麻子把春草叫到辦公室，吩咐琳琳給春草辦胸卡。王麻子沒相中春草的名兒，他用不容置疑的口氣跟春草商量︰「麻哥想給你改個名兒，春草在咱們這里叫不出去，干脆你就叫佳葳吧，美好‘佳’，草字頭加個威風的威，草木葳蕤，是草木茂盛的意思，符合你的本名，听著洋氣，舒展，朗朗上口」。名字有這麼多優點，春草服從地點點頭。「從現在開始忘記春草，也可以說春草‘死’了，以後你就是佳葳。」
春草的胸牌上是一張媚氣的照片，照片下面印著佳葳的字樣。人的名字不簡單是個代號，是凝結了人的精神魂魄的。佳葳名字鮮亮，人也洋氣。誰喊一聲佳葳，或者葳葳，听起來非常舒心。春草死了，二00二年五月無疾而終。洋氣、雅致的佳葳告別了舊殼，像蟬蛻了皮。
正是丁香盛開，滿城浮動著高貴的紫氣。紫色的花香蒸騰到半空，連白雲也瓖上了紫色的邊。遠遠看濱江，被一團花香包圍著，神聖得接近虛無，高貴得遠離了凡塵。佳葳聞不慣城市的花香。佳葳聞著這種香氣，渾身酥軟，莫名其妙地冒汗。開始她以為是感冒了，可是不咳嗽不喘也不發燒，就是沒有力氣。後來她發現，在丁香花旁邊晾衣服回來，癥狀就變得嚴重。她又到花邊試過兩次，證明確實是花香惹的禍。佳葳心里洋溢著激動，佳葳的激動沒頭沒尾，忽來忽走，丁香花過敏也讓她激動。她目光堅定，眼神清澈。在城市這一張白絹紙上，她終于點上一個墨點。證明這墨點的直接證據，就是丁香花過敏。她勇敢地迎接著過敏，只有徹底的月兌敏之後，她才有可能在城市真正地洇開一片天地。她想起一個詞——白領麗人，以前在佳葳的心中，這個詞有特指，就是高琦。現在，朦朧的設想中，高琦的後面走著另一個姑娘，雖然面目還不分明，但是她知道，那就是未來的自己。
利民中介中心一共有五個員工。琳琳是濱江人，已婚，偶爾也住集體宿舍。瀟瀟家住大慶，在濱江念了三年中專。楠楠是鶴崗人，拿著大專畢業證來找工作，被王麻子收編。雨夢跟王麻子是親戚，負責收銀。琳琳偶爾住在中心，常在半夜出去。佳葳開始以為是去廁所，後來她發現琳琳是去王麻子的辦公室，加夜班研究工作。夜深人靜，王麻子的辦公室傳出悠長的申吟，讓人渾身發軟，像丁香花過敏。幾個姑娘大氣不喘，讓黑夜靜得抽去了底，無限廣闊又不著邊際，被窩里卻都被汗煮了一遍。
佳葳到勞動中介做業務員，一周之後根柱才知曉。根柱不明白其中的根根稍稍，不太放心，特意給自己放了一天假，到中介看望佳葳。按照佳葳電話中說的地址，根柱很容易找到了利民中介。楠楠迎住根柱問︰「請問您用工還是求職？」
根柱沒有馬上回答楠楠，他翹高腳跟，在人頭上面尋找佳葳，邊回過頭回答楠楠︰「我找春草。」
這話讓楠楠不知所以。楠楠不知道佳葳以前的名字。楠楠跟過來問根柱︰「春草是求職的嗎？在這里登記了嗎？」
根柱沒有發現春草，忍不住喊了一聲︰「春草，春……」
佳葳過來嗔怪他︰「你喊什麼呀你！」
佳葳知道很多目光都聚焦著自己，她由嗔怪而變得惱怒。她剛剛月兌掉了春草的舊殼，根柱卻拿著舊殼追著告訴她︰「這是你的，這是你的。」佳葳沒有回頭，卻听到了楠楠、琳琳還有瀟瀟發出的竊笑。佳葳惱羞成怒，刁蠻地攆根柱︰「你走吧，我不給你打電話你別過來了！」
根柱︰「春草，春草，你到底在秀兒姐那咋了？我不放心……」
竊笑變成了大笑，求職的用工的，都看著衣著破爛的根柱在纏著氣質高貴的佳葳。
佳葳終于忍不住喊到︰「春草死了，以後你別找春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