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第十三章︰的誘惑（1）
老梁的老婆來收拾老梁的東西，根柱過去幫著忙活，把老梁踢到床里的一雙膠鞋，勾出來塞進行李卷，用行李繩勒緊。老梁的老婆沖他點點頭。老梁老婆的鼻尖上始終懸著一滴清鼻涕，也許是眼淚。是兩個民警把老梁老婆送到大通鋪的，民警沒有進屋，看看風向站在上風頭，上風頭的味道寡淡一些。民警感慨︰這也叫個城市。一臉的凜然和優越。民警話中的意思大概是城市不該有這樣的地方，或者說這樣的地方不該擁有城市的名分。總之，民警的話費解了。老梁的老婆收拾好東西，沖屋里的人說了一聲︰我帶老梁走了。根柱這時才真正意識到，老梁回不來了。
根柱去了撫順街人市。不是特意去看佳葳，他是去找工作。有了找工作這層任務，根柱不怯懦了，簡直有些理直氣壯。去人市經過安樂街，在他每天站大崗的地方，乘車。根柱心思糟亂，說不清是什麼滋味。老梁死時躺過的街角，血跡被風雨沖刷得沒了痕跡。一個站大崗的，就像老梁死時那樣蜷縮著，在睡覺。根柱經過身邊，此人放了一串悠長的響屁，完了又使勁揪出一個悶屁，屁聲中翻了個身，根柱懷疑是老梁又活了。
根柱在人市走了十來家中介，填了幾分表格。中午，他選了一家面館，給佳葳打了個電話，進去選一張靠窗的桌子等著。根柱叫了一碗麻辣牛肉面，又叫了一碗五香牛肉面。麻辣的要寬條，五香的要細絲，又跟服務員要來辣椒油和蒜瓣。佳葳急匆匆地趕到面館，兩碗面條熱氣騰騰地剛上桌。
佳葳看根柱，里面是橫條的襯衫，外面套了一個松松垮垮的灰西服，眉眼里的怯懦少了，像個混混兒。佳葳憋不住想笑，笑得根柱發毛。根柱給佳葳講老梁死了，佳葳停下吃面，感嘆老梁就這麼死了。佳葳在根柱的電話里認識了老梁，不同于听別人的故事，感慨里有了哀傷。根柱又說到見到了李強，佳葳對李強的名字還敏感，又停下吃面。听根柱說完李強，佳葳說人家和咱不是看一個月亮的人。佳葳想起了和李強一起在墳地看月亮，她的感慨屬于寫實，听在別人的耳朵里，卻充滿了詩意。
根柱吃面時接到一個電話。撂下電話，他對佳葳說︰「三豁牙子的二小子禮拜天結婚。」
「是長明子麼？」
「是，長明子在道外打工呢，給一個送水公司送水。」
正說著，外面一陣亂，一個進屋吃面的說︰「抓住了，警察到底還是警察。」
警察抓誰，吃面的沒說。
龍泉在省城打工的有一幫人呢，在龍泉時不知道，進了城都掛拉上了。大事小情的，相互有個照應。長明子給根柱打電話，說晚上請客，禮拜天他就要回去結婚了，先請請大伙。長明子不把結婚說成是結婚，他說「踩蛋」，禮拜天回去「踩蛋」，把自己說成是一只公雞。自己不把自己當畜生，別人也一樣把你當牲口。酒桌上，大家逼他承認自己「起秧子」，他就說一句，「我禮拜天起秧子，是狗。」大伙讓他說自己「打圈子」，他就說一句。「我禮拜天打圈子，是豬。」
一桌子人根柱認識不到一半兒，說起來又都是龍泉的。咋咋呼呼喝到半夜，胡同里的小飯店都打烊了，他們才各回各圈(juan)。城里人講究各種圈（quan）兒，農村人講究圈，不是一個圈的不往一個門里關。根柱臨出門時上了趟廁所，出來時人都走空了。服務員在收拾桌子，老板娘趴在桌子上支起半個身子，打一個悠長的哈欠。她一直在半睡半醒中等待這個時間，等得有點漫長，終于如釋重負。
出了小飯館左拐上了油坊街，油坊街是哈爾濱街道的老祖宗。根柱看見前面有伙人，相互撕扯著，地上扔著一個紙箱子，旁邊是一台三輪車。根柱過去看看，撕扯的一方他認識，剛剛在一起喝過酒，名字卻說不上來。就是這家伙起勁讓長明子做畜生，長明子不叫了，他還喊，還有老牛呢，老牛叫爬背，還有馬……根柱對他沒有好印象。
這家伙的衣領被蹬三輪車的薅住了。三輪車夫高大，像拎著一只小雞。他用手比畫，讓根柱把蹬三輪車的手掰開，根柱過去抓住蹬三輪車的手，一使勁掰開了。那家伙喘了口氣，沖根柱擺擺手，跑進胡同消失了。蹬三輪車的眼珠子通紅，回手薅住根柱的衣領。晚上巡邏的警察，把兩個人帶回派出所。一審，根柱傻了。三輪車夫說，自己收工後準備把貨物帶回家，明天早晨趕早給貨主送過去，沒想到一前一後來了兩個家伙，盜竊不成準備搶劫。他說根柱，開始他在旁邊望風，看我抓住那個小子，他出來把同伙放了，他再要跑沒跑了，被我抓住了。看這，三輪車夫拉開領子，這是他們給掐的。三輪車夫胸前都是血道子，有兩處已經摳沒了皮。審問根柱，根柱先說不認識那人，又說認識。認識又說不出那人是誰。根柱自己先糊涂了。
派出所民警開出拘留手續，然後說歲數不大事還不少，認識不認識的，唬誰呢？明天移交大案隊吧。團伙搶劫，應該移交大案隊處理。
根柱心里窩囊，公安局這地方哪能隨便去呢？這地方就是邪興，去一次就沾上了邪興。上次老梁出事，他說不想去公安局的，咋樣？這麼幾天又進來了。根柱跟自己賭氣，窩在看守所的便桶邊，听著身邊咬牙放屁，睜著眼楮看過道里螢火蟲似的燈光。長明子要「踩蛋兒」、「打圈子」，和我有什麼關系，偏偏就去了。去了就去了，還拉什麼仗，拉自己一身屎，抖摟都抖摟不掉了。剛進來的都守便桶，根柱沒覺得不好，不就是騷臭麼，比大通鋪的氣味還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