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第十六章︰陳大下巴出事了（1）
立秋死了。範海的老婆張立秋，死在立秋這天早晨。生命真的有定數？有輪回？怎麼解釋立秋的姓名中透露的她離世的玄機呢？立秋的生命在最不該結束的時候結束了。此刻，她應該挽著範海的胳膊，恩愛地出現在人們面前，以她的大度寬容，減輕降臨在這個家庭頭上的恥辱。作為傳統道德殘存的最後角落，農村更喜歡上演恩愛秀，驗證家丑不可外揚的古訓。
立秋本人對生命的失去沒有責任。她得了子宮頸癌，已經晚期。纏綿在病榻，只是拖延時日。她選擇此時死去，一是因為病痛，二是因為失去了求生的**。人活一口氣，立秋這口氣繃了很長時日，沒有預兆地泄了。關于立秋死亡的第二點原因，引起了人們長久的討論，結論是範大腦袋不是個東西。立秋本來就沒有多少時日了，就這都熬不住，弄了個一事兩命——眼瞅著許小鶴的命也剩一半了。立秋用自己決絕的死亡，給範大腦袋不是東西，做了最終的注釋。範大腦袋在人們的舌頭上，永世不得翻身。
靳春生應聘到馬孟起的紅娘公司做企劃主管，他出色地組織了兩個活動，一是以紅娘公司的名義倡導綠色消費，號召市民告別塑料袋制造的白色污染。具體做法是在各大型超市商場，向市民分發環保型購物袋。購物袋上印著紅娘公司的業務範圍，還有馬孟起個人的光輝形象。一夜之間，馬孟起成為哈爾濱的知名人士，大街小巷，都能看見馬孟起向人們微笑。活動花費十萬人民幣，公司的業務當月擴張了十倍。馬孟起笑得更寬厚了，他發現自己的決策是明智的。第二件事是靳春生拿自己當了靶子，抬舉馬孟起。靳春生寫了一篇長篇通訊，《春風化雨潤心靈——馬孟起幫教失足青年的故事》。春生以自己做原形，寫青年靳春生初到城市，雖然很有才氣，但是因為心理失恆，走上敲詐的道路。春生被判刑後，馬孟起多次到監獄探望，鼓勵他重新做人。馬董事長的激勵，像春風化雨，潤入春生焦渴的心靈，使他有了重新做人的勇氣。春生服刑期滿，出獄當天被馬董事長接到公司，讓他感受到了生活的溫暖。馬董事長力排眾意，把企劃的重任交給了春生，春生不負眾望，策劃的告別白色污染活動，讓公司的形象樹立起來，給公司創造了絕佳的效益。
春生把通訊拿給曾經相熟的《法制報》編輯，編輯有些擔心。
「這不是把你又毀一次嗎？」
「已經毀了一次，就不差這一次了，再說，」春生把目光投向遙遠的虛無，半晌收回目光說，「再說，我感覺這次毀不了。」
長篇通訊見報了，馬孟起成為典型人物，成為感動城市人物的候選人。春生也成了人物，春生通過這個通訊告訴人們，策劃是我靳春生的功勞。許多企業伸來橄欖枝，想讓他過去效力。目的達到了，靳春生通過媒體告訴人們，不能辜負馬董事長的厚望。春生大刀闊斧地、昂首挺胸地，再次成為視線的焦點。
春生沒有想過回龍泉鎮生活，天理良心，不是他忘恩負義。在龍泉，他的基本定位是「作奸犯科」的，連孩子們看他的眼神，都帶著恐怖、神秘，有一種茫然的興奮。在哈爾濱，沒有人知道他的過去，沒有人詢問他的歷史，他的身後有怎樣的尾巴，對他現實的生活並不重要。春生看準了這一點，大膽地用尾巴做了一把秀，秀出了不凡的身段。
春生回龍泉，有他自己在心里設定的幾項任務，要按部就班地實施。心中的任務讓他目光堅定，陰著，心思如鐵。春生下了公共汽車，習慣性地掃視著龍泉的街道，街道上的小市場，市場兩側的房屋。誰家園子里的大秋果已經紅透，耀眼地掛在枝頭，成為秋日自然的裝飾。他看見趕牛道口有一群人，有人沿路撒著紙錢。趕到近前，看見女孩手里捧著死者相片，他認識，是立秋。範大腦袋在人群里，目光呆滯。他用目光把一行人送出去很遠，空洞地嘆了口氣，差一點泄氣，放棄自己的計劃。他布局已經很久了，是水到渠成的，潤物無聲的。如果有人進入他的局，證明他的局就布得成功，且大快人心。
經過河東河西的掙扎，險些順河漂走的靳翰林，在家庭里徹底放棄了一人做主別人服從的地位。養兒如狼強似養兒如羊。春生將他從河里撈上岸，春生的話才更像一家之主。這種變化是潛移默化的，比如投資，比如貸款，春生並不干涉，可是翰林要問過春生才覺得妥帖，心里有底。老貓炕上睡，一輩傳一輩。這是龍泉鎮一帶的俗話。俗話中的傳，有主動的，有被動的，有被動之後變得主動。時光打敗一代人再打敗一代人。被時光打敗的人逐漸失去家庭中的話語權，變得無足輕重，再變得無聲無息，最後歸于塵土。生于塵土歸于塵土，鎮子南面的堿疤瘌地里，每年都添幾座新墳。
春生回家，翰林拎回兩條象樣的青根魚，又讓老婆在市場上割回一條子肉。園子里的菜是現成的，春生說是綠色食品。生魚熱菜弄了一桌，春生和翰林踫了兩盅。春生接了幾個電話，又打了幾個電話，對翰林的頻頻舉杯有些心不在焉。翰林熱熱的心思落在了空地，寡淡了，吃過了飯又去了漁池。
去漁池路過加油站，加油站旁邊開了一溜歌廳，歌廳里養小姐，天還沒黑，小姐們果著誘惑，或站或坐在門廳前的霓虹燈下，期待顧客上門。歌廳昏暗，讓胖瘦不一的女人，都隱藏了細節，在燕語鶯聲中變得可人。兩個年過三十的小姐，接待了兩個初出茅廬的少年。大姐故做嬌羞，讓少年熱血沸騰，臨別時相約下次再會。兩個大姐熱情過了火，送到門口還送，送過了霓虹燈還送。不料少年一回頭，看了小姐的長相嚇了一跳，月兌口罵道︰「你他媽就長這樣啊，不說你十八麼？」傳為一時笑談。翰林路過歌廳，很替小姐們的父母著急︰都是爹媽跟前的好孩子，爹媽還以為在外面干正經營生呢？龍泉人以前只知道有「小姐」，美丫就在外面做「小姐」，現在對小姐有了直觀的感受，說好听了叫小姐，不就是以前的婊子嗎？龍泉的小姐，讓美丫在人們心中的形象崩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