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家門口,飄著桂花香(三)
三個人坐在飯桌邊,蓮蓮已經被媽媽摟在懷里。蓮蓮睡著之前叫了我一聲「叔叔」,一雙晶亮的小眼楮就靜靜地看著我,我和媽媽說話蓮蓮插不上嘴,然後蓮蓮就睡在媽媽懷里。
「阿蠻,半夜突然放鞭炮,我怕驚醒一村的人呢。」
「媽媽,可是阿蠻就想听听爆竹的聲音,听不到爆竹的聲音阿蠻心里悶得慌。」
媽媽用遲疑的眼光看著我,臉上略帶笑意︰「阿蠻,放吧。只要你高興。」媽媽還是擔心起來︰「阿蠻,你已經不是小孩了,要是你非要在今夜放一掛爆竹,總的事先準備好一個理由,要是明天別人問起來,你也好回答人家呀。一般情況下,在半夜點燃鞭炮,那只有一種理由︰媳婦生孩子!」我心里悄悄「啊」了起來︰「媽媽,假如是迎接媳婦進門呢?」我媽媽眼楮盯著我︰「想歪了吧,哪有半夜三更迎接媳婦進門的?」媽媽和我解釋,半夜真的點燃這掛一里路長的爆竹,聲音在寂靜的夜里驚天動地,村里人會被驚動,要是大家知道我一回家突然放一掛爆竹,又不是辦喜事,別人會亂猜測。
媽媽和我說話有弦外之音,我遲緩的迎著媽媽的眼神︰「媽媽,半夜放鞭炮一定是媳婦生孩子啊?替我想想有沒有其他事項?」媽媽沉吟了許久才笑著︰「兒子,有啊!那就是老人家突然過世了!除此之外,理由就不多啊!」
我心里汗顏,吃驚的望著媽媽。我怕媽媽看出我內心的惶恐︰「媽媽,爆竹不放吧!我還沒想好理由,就不驚動別人了!」媽媽說的第二種理由對我的內心觸動很大,我回家沒有來得及孝順我媽媽,卻要放一掛與老人家離世有關聯的爆竹。靜靜地凝望著媽媽健朗的笑臉,我心里羞愧,要是今晚把爆竹點燃,明天媽媽感冒了或者臥床不起,那麼這掛爆竹就是罪孽。燃放爆竹,我不寒而栗︰「媽媽,爆竹不放了。」我心事重重,媽媽卻笑了︰「阿蠻,也別把問題想得太嚴重,想放就放吧!要是明天村里人問起來,就當做是媽媽迎接兒子回家。」
媽媽努力迎合我的心態,我心里卻憎恨這一掛一里路長的爆竹生不逢時。邊禾禾也真會挑時間,非要在今夜零點時分,邊禾禾喜歡躲躲藏藏,就連進我的家門也選擇了半夜三更。我忽然覺得沒有必要放鞭炮了,因為邊禾禾的身份特殊,她來不來我家只有邊禾禾心里有底。就算邊禾禾要來,漆黑的夜晚她也找不到我家。我冷靜一想,按著邊禾禾一貫作風,她只是瘋瘋癲癲聲色浪蕩、名花不求主的小女人,她未必心甘情願做我黃阿蠻的媳婦。
但是,我又覺得邊禾禾听著爆竹聲如期而來的希望還是存在的,沒有什麼事情可以估計的那麼準確。
我看著媽媽懷里的蓮蓮正酣然大睡︰「媽媽,你陪著蓮蓮去睡,摟著蓮蓮你累啊!」媽媽摟著蓮蓮反而憐惜起我來︰「媽媽真不想睡覺,就想好好看看你。」不過,媽媽還是想讓我早點睡︰「阿蠻,你也累了,去房間休息吧。等你養足了精神,明天陪媽媽說一個通宵,把你在外面五年遇到的開心事都和媽媽說說。」我「嗯」了一聲︰「媽媽,阿蠻明天一大早就起來,我把外面遇到的開心事一件一件說給媽媽听。」媽媽很滿意,抱起蓮蓮進了她的房間。
看著媽媽陪蓮蓮睡去了,我抬起眼看著門外漆黑的夜晚,濕漉漉空氣清清涼涼地從敞開的兩扇木門里飄了進來。我又聞到了桂花香。在黃塘村,有桂花香的地方就是我家。在我家的東面,有一片桂花林,我在外面,每當聞到空氣中飄蕩的汽油味,我就會想起我家的桂花林,就想用桂花的香味沖淡都市里異味濃重的氣息。
可惜不是月頭,今夜我無法看到那片夢想已久的桂花林。
想著桂花林我心里高興,一高興不由自主就站在了門口。就在此時,媽媽從房間里出來了,我驚訝的看著媽媽︰「媽媽,你睡啊。」媽媽臉上沒有瞌睡的樣子︰「阿蠻,媽媽習慣了關大門,躺在床上想起今天沒有關門總覺得落下了一件事。」我望著媽媽︰「媽媽,我來吧!你睡去。」媽媽說︰「阿蠻,還是讓媽媽來,睡覺之前媽媽兩手不把門關緊就睡不著。」我從門外走了進來︰「嗯,媽媽你關門,我睡覺去。」說著我就走進了我的房間。
房間的床上疊著斷成三截的爆竹,看著爆竹我又想起了邊禾禾。我把三截爆竹分開平排放著,左手拎起一截爆竹接頭,右手也拎起一截爆竹接頭,我很想把爆竹接頭連起來,可是兩只手拎著爆竹接頭無法把它們復原。爆竹斷成三截不公平,就算爆竹有靈知道邊禾禾不會來我家,也不應該斷成三截,起碼也要讓我把這一掛爆竹完整的點燃,邊禾禾如果會失約,我不能失約邊禾禾。
我在房間里發呆,清醒後我忽然覺得驚訝,在無人的夜里,媽媽竟然和別人說話︰「你是誰呀?這麼晚急匆匆跑到我家門口,有事啊。」另一個說話的也是女人的聲音,說著比較明晰的普通話︰「別誤會,我是過路的,只想在你家門口貼一張小小的廣告紙條,貼完了我就走。」我媽媽︰「哦,貼紙條啊,想貼你就貼唄。」媽媽又說︰「丫頭,紙條上寫的都是好話吧?你能說說寫的啥嗎?」那個女人︰「大家都知道的童謠‘過路君子’,是小孩子睡不著覺時,要過路的君子念幾遍。」我媽媽︰「是你的孩子吧?你做娘的真細心那!」那個女人好久沒有回答我媽媽,我媽媽也沒再說話。我突然丟下手里的爆竹跑出房門。
大門口只有我媽媽。
「媽媽,人呢?」
媽媽︰「誰呀?」
「剛才和你說話的人啊。」
媽媽︰「阿蠻,沒有人啊。」
「有啊,媽媽!那是個二十三歲的小女人,眼眶里有一翹一翹的女圭女圭睫毛!」
媽媽有些不相信我。我把大門拉開,大門上方有一張十六開的白紙,屋里的燈光映在白紙上,白紙上有一條電腦復制的黑體字標題︰過路君子。
媽媽「哦哦」兩下︰「那個貼紙條廣告的吧?她兒子睡不著,是來每家每戶貼‘天皇皇、地皇皇’的!兒子都有了,她的長相和年紀是不是二十三歲,媽媽看不出來。」我沒時間和媽媽進行長時間談話︰「媽媽,那個小女人去了哪個方向啊?」媽媽看出我很急迫︰「兒子,媽媽真沒關心一個貼廣告的女人,好像吧——」我媽媽指向了我家東邊的桂花林。
沒等我媽媽想清楚那個人到底去了哪里,我沖了出去。我知道邊禾禾已經來過我家,邊禾禾沒有失約,只不過她不守時,沒等到零點時分她就來了。我快步走向了夜色,一邊走一邊用耳朵听著四周的動靜。闖進黑漆漆的桂花林,我手模著一根晃動的樹枝時,巴掌里握著著柔柔的葉片,我把手掌放在鼻子里聞聞,一股濃幽的清香沁入心脾。我的手觸模到了桂花樹,手指攀著了桂花枝葉,捏蔫了的花瓣暗香燻透了整個手掌心。
現在最要緊的是找到邊禾禾,我心里一著急,雙手攀著桂花樹枝椏雙臂一拉,雙腿就夾在桂花樹的樹干上。我只借著桂花樹的高度看得遠一些,只想在茫茫夜色中看到野外亮光。只要遠處有亮光的標點,那可能就是邊禾禾。
四周黑壓壓一片,原來圍著桂花林的灌木叢也顯得格外黑乎乎。我在樹上瞭望許久,終于透過看不見的氤氳氣息看到遠處有亮點在搖晃,亮點越來越大時,我看見人的黑影,接著我又听到一伙念經的聲音︰
「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個夜啼郎,」,「過路君子念一遍,」,「一覺睡到大天亮。」
「天皇皇,地皇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