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稻草窩窩（四）
房間有一扇低低的小木窗。我躺在床上，目光穿過從木窗望向凌晨的夜空中淡淡的月色。忽然我想起四個百家姓里的叔叔，他們為了替我尋找一個貌美的媳婦，發誓要活到一百歲。現在我有了媳婦，只希望四個叔叔活到兩百歲。當然，活到兩百歲的人，地球上暫時還沒出現。但是我希望這個願望會給與黃塘村的四個叔叔，因為我有了一個漂亮的邊禾禾，那樣四個叔叔就不必為我心急，不急的人心情就會痛快，一痛快就會延年益壽。
窗外的樹木叢林漸漸清晰的時候，眼楮一閉，再也熬不住這一天的疲勞，香香地入夢了。
空氣中彌漫的桂花香又飄進了木窗，睜開一只眼，另一只眼像膠水膠了一樣黏得緊緊的。一只眼楮看著落下的余暉，另一只眼終于睜開的時候，媽媽站在床前臉色凝重的看著我。我慌忙掀起薄薄的被蓋︰「媽媽，阿蠻睡過頭了，一覺醒來又到了晚上。」以為媽媽是來責備我懶惰，睡懶覺。媽媽站著，臉色難看︰「要是你多睡一會兒多好，媽媽就怕你醒來呀。」媽媽又在心疼，我已經沒有了睡意︰「媽媽，阿蠻還要找四個叔叔要花轎呢，再睡就耽誤一天了。」媽媽低下頭︰「不要找四個叔叔，也不必準備花轎，邊禾禾走了！」
「啊？」我張開了嘴。
「是真的，阿蠻！是四個百家姓里的叔叔用被子裹著抬走的！」媽媽的眼神有許多惶恐︰「邊禾禾是個很實在的女孩子，她什麼話都肯和我說。邊禾禾是怎樣來到黃塘市，為什麼來到黃塘村，還有她這五年做什麼，都和媽媽一老一實說了。天微微亮的時候，邊禾禾終于熬不住睏意，頭一歪就趴在枕上酣然睡著。阿蠻，當時媽媽知道了邊禾禾是那樣一個人，做過那些事，心里特別驚慌！媽媽在心里和自己較量，最終認為邊禾禾不適合你！——媽媽等邊禾禾睡熟了，就急急忙忙去和四個叔叔商量，四個叔叔領會了媽媽的意圖，用一台靠椅兩根竹竿在邊禾禾睡意正濃時把邊禾禾送到了隘口邊的國道路口——。」
琢磨著媽媽臉上的神情，不以為媽媽說的是真的，我忽然笑了︰「媽媽，您是不是試探兒子愛邊禾禾愛的有多深啊？好了，阿蠻是您兒子您應該清楚啊！別說兩根竹竿一台靠椅，就說我四個百家姓里的叔叔，他們舍得把阿蠻漂亮的媳婦抬走？昨天夜里四個叔叔知道阿蠻還沒媳婦時，都恨得活到一百歲也不想死。現在阿蠻有了媳婦，還是個模樣俊俏口舌靈活的漂亮女人，就算是阿蠻自己狠心趕走邊禾禾，四個叔叔也不會同意！」
我相信四個百家姓里的叔叔，他們對我的好，我從小就看到。
「是真的，阿蠻！」
小小的房間里的氣氛驟然緊張起來。我坐在床上凝望著媽媽的眼楮︰「媽媽，就算你說的是真的，靠椅呢？竹竿呢？沒有吧！媽媽，你還是把邊禾禾叫出來吧，別讓邊禾禾躲著阿蠻！再這樣，兒子扛不住！」聲音低沉，因為我還是不相信我媽媽會無端的把兒子的媳婦趕走。媽媽听著我說話的語氣漸漸消沉，媽媽嘴角邊抽動了一下︰「阿蠻，靠椅和竹竿在屋檐下。現在邊禾禾一走，媽媽也有些後悔。媽媽恨邊禾禾老實，要是她編一個謊言給媽媽听多好，可是邊禾禾偏偏把自己的那些遭遇告訴媽媽，不告訴媽媽，媽媽就不會把她弄走。」
「啊？」媽媽卻欺負邊禾禾老實，我不由得吃驚︰「媽媽，你說過你最喜歡實在人啊！」
此時我不想听媽媽做更多的解釋，霍地穿起鞋子來到大門邊，只見被夕陽反照的屋檐下靜靜地躺著一台紅漆斑駁的老靠椅，靠椅兩側有兩根結疤密稀疏褪青淡黃的長長竹竿，竹竿上面還搭著綁著靠椅上面橫桿上磨起了白色絨毛毛松松垮垮的繩子。我走到靠一邊用手模了模靠椅，然後按了一下靠椅枕頭邊，靠椅竟然晃悠悠地上下搖啊搖，我忽然抽出一根竹竿橫著靠椅狠狠地打下去，長長的竹竿頓時從中間斷成兩截，靠椅還是上下搖啊搖。我丟下手里的半截竹竿，又抽出那一根長長的竹竿並且很順利的把長長的竹竿扛在肩上，一轉身就朝著門前的路上跑。
媽媽是跟在我後面的，她從我後面拉著我的黑襯衫︰「阿蠻，你要去哪里啊！」
被媽媽緊緊地牽扯住了，我口中發出一聲長長的怒號︰「阿蠻——去——叔——叔——家！」媽媽哭了，她鼻中口中淅淅瀝瀝像下雨︰「是媽媽的主意呀，又不關叔叔們！你扛著竹竿去找叔叔，你想用竹竿打叔叔？叔叔也能打呀？」
我情懷悲痛︰「叔叔老了，有時候稀里糊涂，阿蠻要用竹竿把他們敲醒！」
媽媽不放手，把兩只手攬在我腰上死死箍緊︰「是媽媽老糊涂，你要是想敲叔叔，就先用竹竿敲敲媽媽！要是你和叔叔們翻臉了，媽媽也無地自容，還不如讓兒子敲死！」媽媽死死抱緊我，我盡力掙扎媽媽也不放手，我氣得丟下肩上的竹竿，雙手就去扳開媽媽箍在我要見的十個手指。媽媽年事已高，禁不住折騰，她的下半身幾乎拖在地上，可是媽媽就是不放我走！我氣的大聲嚎叫︰「邊禾禾！邊禾禾！你在哪里啊！」
我家住在偏僻的山腳下顯得格外安靜，這一聲大叫竟然有弱弱的回音在附近回蕩。
一聲蒼涼的喊叫剛剛落下余音，桂花林邊稻草窩窩洞口有人向我招手，也和我一樣喊著︰「阿蠻——，來這邊，我們一直在這里等你！」順著聲音望去，有四個老人坐在稻草窩窩洞口邊悠閑地欣賞桂花林邊的晚景。我一看就知道那是百家姓里的四個叔叔，都被他們害成這樣，他幾個還好意思在桂花樹蔭下談笑風生。媽媽看著是四個叔叔在召喚我，她終于把我放開。趁著媽媽沒注意，我又撿起那根竹竿就沖著稻草窩窩小跑過去。媽媽看著我凶相畢露，她又在我身後一路苦求。
斜影下的稻草垛邊圍坐著四個百家姓里的叔叔，都盤著腿，在盤著腿的中間有一副小撲克，四個叔叔正高興地一人一張撲克往手里抓。我站在離紀叔叔不到幾步遠，雙手高高舉起那根竹竿，四個叔叔竟然不知道危險，仍舊把放在稻草上的撲克一張一張抓起來。我忍住一腔憤恨遲疑了一下，媽媽忽然擋在我前面雙手托著竹竿不讓我打下去。媽媽看著叔叔全然不把危險當回事，她急的大喊︰「哥哥呀，等下都沒命啦！快跑呀！」紀叔叔听到我媽媽哭喊，他微微抬起頭說︰「老妹，你放下手啊，別理他！我和鐵匠、裁縫、篾匠正在打賭，都說小阿蠻那一竹竿是先敲在我腦殼上，我說不是，他們不想信。現在就讓小阿蠻決定吧！否則，我四個老人的賭注就沒有結果。」
紀叔叔竟然厚著老臉皮呵呵呵朝我笑著。我看著小眼楮下巴尖還有山羊胡須的紀叔叔，心里發怵。我只覺得這時候的紀叔叔是那麼陰險。
竹竿像一柱擎天豎立在桂花林邊，映襯著爛漫彩霞的半空，而我的憎恨卻淤積在體內。四個百家姓里的叔叔根本沒有體會我的迷惘和痛楚，更沒想到我會行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