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要嫁給老和尚的女人（四）
這座廟就坐落在不到三百平米的半山腰的平地上，廟周圍全是厚密的灌木叢。現在還是夜里，山巒的灌木叢呈現一片暗暗的氤氳氣息，沉沉的水氣直彌漫在廟宇四周。想推開窗戶的時候，身後的灌木叢里突然翻涌起來，緊接著我就听到身後野豬哼哼的哈呀哈呀聲。我心里暗叫一聲不好，立即跑到廟宇前面大堂門口，後背心立刻冰涼。
在廟宇大門前站定，野豬繞著叢林又竄到了灌木叢西側，我怕野豬會用嘴筒把我拱下通往下山的石級，只好闖進一堂蠟燭光亮圍著一座觀世音菩薩塑像的廟里。緊急跨進門檻，夢覺大師卻坐在蒲團上敲著木魚念經。我驚奇地看著夢覺大師頹廢的後背，怎麼也想不到夢覺大師的速度比我還快，剛剛還在邊禾禾房里捏著邊禾禾的腦殼，這會兒卻在觀音菩薩面前做起了早課。
極想知道夢覺大師是不是假虔誠，夢覺大師背著著我亮開了蒼老的嗓音︰「黃施主既然來了，跪下來還原吧！五年前你離開家鄉的時候，你來過廟里抽簽，在這里許過願，現在還一個願吧。」夢覺大師的記憶真好，還記得我五年前的事情，我不由自主地跪在夢覺大師身旁朝著菩薩做了三個揖。
夢覺大師還在敲著木魚，我站起來頭一句就問夢覺大師︰「大師，你還記得阿蠻，阿蠻謝謝你！」夢覺大師閉著眼，沒理我，我又說︰「大師，你會還俗嗎？」夢覺大師身子微微一震睜開了眼︰「世事變遷，氣象更新！佛門不是過去的佛門！」夢覺大師說了等于沒說，我緊追︰「在菩薩面前，你就老實回答阿蠻︰你會還俗嗎？」夢覺大師臉上掠過一絲不安︰「還俗不還俗沒區別，清規已經不在。」我耐心地問︰「阿蠻知道現在的和尚可以娶親生子，阿蠻是問你！」夢覺大師臉色一片安詳︰「和尚是可以還俗的。」
我心里一震︰「那麼，你會娶邊禾禾為妻嗎？」
夢覺大師沒有停下敲打木魚︰「年輕人，老衲告訴你︰不會。」
我心里舒坦多了，但是還焦慮︰「邊禾禾說和你談了一天，邊禾禾說你會還俗的。」夢覺大師臉無表情︰「老衲還俗不會因為女人，施主誤會了。」和尚還俗不是因為女人就不需要還俗，我不信︰「不因為女人，那你因為什麼？」夢覺大師微微抬起眼︰「黃施主，老衲已經回答夠多了。」我沒有放過追問老和尚︰「可你沒有回答得仔細，施主我想知道你究竟為什麼。」
香缽上煙氣裊裊。夢覺大師一直不說話，口里卻念念有詞。我發現問的已經夠多了，與我無關的事情都問了，甚至連不該問的都問了。既然老和尚不會娶邊禾禾為妻，也就不必要糾纏夢覺大師，我該回家了。我準備拜別夢覺大師，夢覺大師忽然站起身︰「黃施主，別怪老衲怠慢你。剛剛和尚還有一段經沒念完，現在老衲告訴你︰老衲還俗是因為人到暮年，老衲來自哪里將來要回到哪里。」
望著高大的老和尚，我吃驚︰「你要回安徽鳳陽嗎？」老和尚點點頭。我迫切地問︰「你走了，黃塘村這座廟沒有主持啊！」夢覺大師高深莫測一笑︰「會有的。女施主說了，要是生下的是男孩就留在廟里，要是生下的是女孩，也留在廟里。」
「你是說邊禾禾的孩子嗎？」我心里吃了一驚，夢覺大師又點點頭︰「沒爹的孩子，就讓他做廟里的主持吧！就算是孩子替父母懺悔。」很想說我就是孩子的爹，可是那樣我說不出口︰「大師，要是邊禾禾生下的是女孩呢？女孩是不能做廟里的主持的。」我用迫切的目光望著夢覺大師，夢覺大師雙手合十︰「阿彌陀佛！世事變了，廟里的清規也在變。只要心里裝著佛，廟也可以改的，廟改作‘庵’也未嘗不可！」心里羞愧，按著老和尚的說法，我的孩子以後不管是男的還是女的將來都是廟里的主持或者是庵里的主持。
驚愕地看著夢覺大師，夢覺大師也看著我︰「黃施主，天色就要亮了，你回去吧！再不回去你媽媽就要醒來了！」
「不急。」我又問夢覺大師︰「邊禾禾的孩子一定要做主持嗎？」
夢覺大師神情淡然︰「女施主已經在菩薩面前許願了，沒辦法改變。」我忽然哈哈一笑︰「大師，什麼沒辦法改變！菩薩不過是泥菩薩，泥菩薩能接受人的承諾嗎？」夢覺大師念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泥菩薩是不能信守人的承諾，但是施主對著菩薩燒香許願，那就是信仰！菩薩可以不信，信仰是不可以隨便改變的。」我急得像螞蟻在熱鍋里︰「大師，我去和邊禾禾談談可以嗎？」夢覺大師嚴謹告訴我︰「阿彌陀佛，佛門淨地，俗家男女不可同在一室，對不起黃施主。」
我很想和夢覺大師打一架︰我兒子還沒出世，你就準備讓我兒子做和尚！
可是夢覺大師在黃塘村頗有名氣，事情沒弄明白之我還不敢得罪夢覺大師，只是氣得胸口炙熱，然後一轉身提著蓄電燈憤憤地離開了半山腰的廟宇。
回到家里的時候，天還沒有大亮，可是蓮蓮醒來後一直喊著我，我媽媽被蓮蓮的喊聲吵醒。媽媽見我推開房門，劈頭就問︰「阿蠻，你不睡覺，跑哪去了？」我支支吾吾︰「媽媽，阿蠻醒了睡不著，就跑到桂花林里看那塊地皮去了。」媽媽沒有輕易相信我︰「看地皮？你看你，一臉睡意，怎麼會睡不著？」
我確實疲倦︰「剛剛睡不著嘛，現在想睡呢！」我立即安撫著蓮蓮，就和蓮蓮一起躺進了被窩。
媽媽沒有看見我和邊禾禾在一起，她沒有多責備離開了我的房間。我站著就想睡覺，可是躺在被窩里怎樣也合不上眼，老想著夢覺大師。夢覺大師在黃塘村的印象是一諾九鼎，從來不說假話。我真怕到時候夢覺大師收邊禾禾的孩子做徒弟，然後把邊禾禾的孩子培養成新一代廟里的主持。我更怕邊禾禾會把孩子的身世以後悄悄告訴孩子，那樣的話，孩子一邊做主持一邊就會想著他在凡間有個爹叫「黃阿蠻」。可是他的爹不教他讀書，不給他娶媳婦，卻要他做和尚。
我想的太多，雖然現在看來還有點滑稽可笑，到了那個時候就不可笑了。等到我孩子真的做了廟里的主持，我就再也不能去廟里了，我要是去廟里我就得管兒子叫「大師」或者「方丈」，兒子的頭餃就在老子我黃阿蠻之上。
想來想去，我必須阻止邊禾禾在廟里落腳。
醒來的時候已經過了午後，媽媽笑著和我說︰「阿蠻，飯菜還在鍋里，你自己吃吧，媽媽去廟里看看。」我心里一驚︰「媽媽，你去廟里？」媽媽笑著說︰「黃塘村附近都傳開了，說是廟里來了一位小小的女施主，一住就是幾天，還幫著老主持夢覺大師洗衣服呢！」這下露陷了，邊禾禾住在廟里已經被黃塘村人發現，媽媽去廟里一定會認出邊禾禾，我不知如何是好︰「媽媽，去廟里那段石級很滑的，阿蠻擔心，你還是別去吧！」媽媽不讓我擔心︰「阿蠻，有伴呢，村里好多老人都和媽媽一起去，你就別為媽媽操心了。」媽媽說去就真的去了。
我坐在飯桌邊吃不下飯，只怕媽媽回來會告訴我她見著了邊禾禾。心中正在祈禱，紀叔叔和鐵匠叔叔裁縫叔叔走了進來，紀叔叔一看我懶洋洋的樣子立即喜上眉梢︰「阿蠻，來來來，陪叔叔玩撲克！老篾匠今天有事情，叔叔三缺一！」
我不太理會紀叔叔︰「叔叔啊，阿蠻還在想著建造房子的事情，沒心事。」紀叔叔嘻嘻笑著︰「你陪叔叔玩撲克，叔叔告訴你一件稀奇事。」我眼楮放亮了︰「什麼事啊？你先說。」紀叔叔詭秘一笑︰「夢覺大師動了凡心，听說要還俗哪！」我笑紀叔叔︰「叔叔啊，說點正經的啊！夢覺大師那麼大年紀了，做了一輩子主持，想還俗也沒機會啊！」我故意說得輕松，鐵匠叔叔卻替紀叔叔打圓場︰「小阿蠻，紀叔叔說的是真的哪！黃塘村附近都炸開鍋了，都怕夢覺大師一走了事，到時候廟里就不會有主持了！」裁縫叔叔緊跟著，就怕輪不到他說話︰「可惜啊！雖然現在的人不把一座廟當回事，但是真要是少了那座廟，就少了很多啊！」鐵匠叔叔沒管以後廟里還有沒有主持，他笑紀叔叔︰「老紀這樣關心廟里的事情，要是夢覺大師走了，你去做主持啊，如果廟里再有女施主投宿，你也可以還俗哪！」
紀叔叔瞪著鐵匠叔叔，他沒有意思要去廟里做主持。
我看著三個叔叔在我面前說笑，我有時候也附和著笑一兩下，可是我心里笑不出來，我不喜歡夢覺大師還俗，我怕夢覺大師還俗是和邊禾禾有私約，還俗了夢覺大師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和邊禾禾在一起。
雖然夢覺大師不說假話，可是夢覺大師還俗了就不是夢覺大師，當然就可以昧著良心娶邊禾禾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