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紅狐傳第一章（14）
早上台北畫家鏡秋就想起這些，便如同突然模著一塊硬邦邦的東西，在心口堵的發慌。雖然看不清楚它那深處的顏色，但他每一根灰白頭發便抖動在風中，仿佛它們都在尋思年代久遠那一抹血紅影子。
當然，無法想象三小姐錦瑟，如今是什麼模樣。但他現在老愛用畫家看美女的目光來看月亮，絕對是有緣故的。老實說，他不是太喜歡那種毛月光。倒不是因為自己一生都模模糊糊，在為心中一美女子獨自守身如玉；而是大多時候他都會這樣認為，無疑這個世界跟捏碎的夢一樣非常糟糕——世界碎裂時自己模糊自己看別人的時候往往也就模糊，當這個世界變得模糊無法辨認自己的時候——你總是最幸運的一個。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最幸運的，所慶幸的是，他清楚地記得他跟錦瑟是同一天出生；兩人生日相差兩年又快一天，畢竟都是中秋佳節。
恰好都是農歷八月十五，只是一個早兩年，一個偏晚兩年；一個生在凌晨，一個卻是在子夜。雖然他們從未對外公開一起過過生日，而且楊家府上的人都好象有意忘記他們是一天生日。但最後一次過生日他也記得非常清楚︰那一年，她十五歲，他十三歲。那天他們一起到湖心島許願，三小姐錦瑟對他說︰「他真討厭！我們才是一天生日，生日我絕不跟別人過。」後來錦瑟跑了，他自己在那湖心亭許下一個願︰但願永遠都是一天。
但他每年的生日卻是跟別人一起過。其實，每次跟他一起過生日都不是別人。要不是突然記起來他竟然差一些忘了，跟他們一天生日的還有楊家二少爺。他們把二少爺仁善列入「別人」的範圍來看待，並非錦瑟和他表兄妹中有這樣青梅竹馬親密無間的特殊關系，而是每次過生日這天，都是討厭那些大人，老早老祖宗外祖母楊老太太就要嘴邊說起，「仁善和表少爺的生日快到了。」二太太是個腳踩風火輪的女人立馬就要吩咐下去，婆子們各司其職，身邊的丫鬟湘蓮全盤來操持，非得把一個普普通通的孩子們的生日搞的風風光光，好象天底下就只有他們府上少爺才過生日一樣。偏是他們把錦瑟的生日沒有安排進去，年年總是漏掉，生日那天只有二少爺仁善和他做壽星。這引起他當時對二太太和她身邊那個丫鬟極大反感，也是他最不能接受的。
昨夢醒來，他老想吃二少爺身邊那丫鬟湘蓮親手烙的蔥油月餅。父親去世前一天，才告訴他，那丫鬟就是他的親身母親。雖然這是他永遠也不敢去想也不願意相信的事實，或許她烙的蔥油餅其實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那母親楊氏呢？父親沒有回答他。當時望著父親總以為自己听錯，猛地覺得是他中風那麼長時間，輪椅上坐壞了腦子。他痛恨自己腦子早就不再清醒。父親臉上帶著似是而非的微笑，或許想他遲早會知道答案。那滿是皺紋的眼角邊倏地滾落下去兩行熱燙燙的淚就撒手人寰，最後闔上了雙眼。從此，他枕邊的夢也就開始隨著這個身世之迷被打開，碎成一瓣一瓣，跟夢中捏碎手里的銅錢一樣，仿佛三十年來台北窗邊那月亮也從來沒有圓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