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新境 5.說“芭蕉冉冉”(2)

作者 ︰ 周汝昌

第5節說「芭蕉冉冉」(2)

先說甄士隱午倦入睡,這已點明是夏日情景,再加一個「烈日炎炎」,說明這已不是春末夏初的季節了,因為天氣已經炎熱起來了。如此則最早也是農歷四月末旬方能有的光景氣候。曹雪芹若僅僅用此四字,那從農歷四月末到七月初都會有烈日之景況,所以,他又加上「芭蕉冉冉」四字,這不僅是給光陰季節加上一層「規定」,而且使得全部敘述文字立刻增添了詩情畫意,這是曹雪芹一貫的筆法,務必細加體會。

何謂「芭蕉冉冉」?芭蕉是植物,「冉冉」是形容「前進」的連綿詞語,這四個字怎麼會組連起來呢?說到這兒,聰明的讀者也許已經明白我為什麼在本文的開端先引用了蔣捷的﹝一剪梅﹞。

蔣捷的詞寫自己身為游子,客居中適逢節近清明的春暮,南方正是多風多雨之季,而正如小杜(牧)之「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蔣捷的春愁也需要酒來消解。身在客途的蔣捷想的是何日可歸故里,月兌去客衣穿上錦袍,調好那美妙的笙簧音樂,過一過安定清閑快樂的生活。可這只是美好的想象與願望,切勿讀作真實的記錄。那最後的四句才歸于實境,意思是說願望歸願望、現實是現實。蔣捷從清明節的那段春愁一直到目前,櫻桃都熟了,芭蕉都展開新綠了,仍然是愁待酒澆,並未能如願回家。

行文至此,讀者或許已經有點不耐煩了,就來問我,你說了半日,到底這是什麼時間呀?我說,請你往後讀吧,一直讀到二十七回的餞花盛會,雪芹筆下突然露出一句「怪話」,說古時有個風氣叫做餞花會。

那麼她們姐妹在花園里舉行此會是什麼時間?書中十分明確又著重交代的是農歷四月廿六日交逢芒種節。芒種節者又為何也?就是四月之末五月之初夏季到來後的第三個節令。一交芒種節令,就正式進入五月仲夏的氣候了;如無例外(如巧逢閏月),芒種節大都是在端午節之前不久。此時,人們換上了夏裝,吃上了新鮮蔬果,手里開始搖動好看的團扇折扇,盡展天地間一片嶄新境界與情懷。

人的智力有高有下,有敏有鈍。我講說「芭蕉冉冉」至此,又講四月廿六日的芒種節,畢竟都是所為何來?有讀者或許會說,你還不明白點破,難道是吊讀者的胃口嗎?說實在的,我是沒有辦法尋找一個更好的例子引你進入雪芹擅長的這種獨特「伏脈」的筆法里去,這些在後文很多地方才逐步真正透明了,四月廿六芒種這個重要日子到底是什麼意思,因為都是下文的事,請你再等一等,後文會有交代的。

詩曰︰

紅了櫻桃五月初,芭蕉展綠午拋書。

此時此日偏相見,不在金陵地曰蘇。

己丑年十月初六小雪

2009-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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