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說「通靈」
「通靈寶玉」是一件神奇之物，它的來歷在《紅樓夢》一書中寫得明明白白，大家熟知，不必再表。只因那和尚大展幻術，將大石縮為一枚小小的玉石之後，又自言自語︰「形體到也是個寶物了，還只沒有實在的好處。得再鐫上數字，使人一見便知是奇物方妙。」所以，通靈寶玉之名乃是和尚所賜。但和尚的根據又何在？就是書內所說的，此石經媧皇鍛煉之後「靈性已通」，這句話最為關鍵緊要。還有一處，就是第二十五回寶玉受邪術所害幾乎喪命，和尚來救時，口中念了一首詩，後兩句說的是︰「卻因鍛煉通靈後，便向人間覓是非。」總之，在曹雪芹筆下三次交代這個「通靈」，那這個「通靈」的命題到底為何意？
據我有限的知識所及，「通靈」這個詞語大約見過四五次。一是大畫家顧愷之給嵇康作傳時，開篇就說嵇康乃「通靈士也」。二是史家給顧愷之作傳時也用上了「通靈」一詞，即有一次顧愷之受了朋友的騙，他把自己選存的得意繪品藏在一個櫥里，托付給一個朋友代存，等到他向朋友索回書櫥時，其所藏畫品一幅也不見了。他不明白這是被朋友給偷偷取走了，卻說我的畫已經「通靈」了。三是我記得有一部小楷字帖名叫《靈飛經》，是道家的經典，內中就有「通靈」的字樣，我才明白「通靈」這個概念是道家的講究，與佛門無涉。四是青年學友白斯木給我寄來一個小玩意兒，是一枚小墨，為十二生肖之一的申猴形象，上有文字題為「通靈心寶」，並言因見四字中竟有三字與《紅樓夢》的「通靈寶玉」相同，不知這其中是否有特別微妙的關系，特寄送您保留。
這「靈」字的本義和引申出來的多種意義，其實字典圖書已經羅列得十分詳細，本文無意在此照抄。我要強調提醒的乃是，若要理解「通靈」，先得抓住這個「通」字。「通」字在漢字古書經典之中，大約總是和天地、古今、陰陽等對應的雙邊關系連接勾通，是一種交感、交流，如「通古今之變」，「通天地之德」，就連孔子門下得稱賢人者，也必須是「深通六藝」才夠資格。六藝者即「禮、樂、射、御、書、數」六項學問，而這「通」字不僅是說對每項學問的精通，而且是對六項學問的總括地精通，並能從中得出一個最精要的道理，這才叫真正通了。再看看大俗話，古今的文士要調笑人、嘲罵人就說「原來不通！」「文理欠通！」可見通與不通是個人品、道德、學問的大分界。
那麼怎樣才叫「通」呢？簡單說吧，大約就是「悟」了，就是明白了其間的道理，感受了其間的功能和種種美好珍貴之處。
這樣粗加解說之後，讓我們再回到寶玉的問題上來。說那塊大石本無頭腦智慧、心靈情感，不能接受，不能思索，不能表達……而有了靈性之後，則一切都能領會、享受、感悟了。
所以說，「通」就是懂得了一切事物的道理。「通靈」就是悟知了人的精神感情。我們甚至可以這樣簡化地來說，「靈」字就相當于「情」字。至少這在《紅樓夢》里來說是不致大錯的。
詩曰︰
心靈恰似瑣窗欞，內外通時萬物明。
誰得媧皇來鍛煉，雪芹微嘆已聞聲。
己丑年十月十一日
2009-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