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之七
有很久一段時間我都在思索同一個問題︰為什麼生命在某種時刻總是那麼的脆弱,那麼的不堪一擊呢?讓我不得不承認,人的生命不如一根草的生命那樣頑強和堅毅。這是我在楊軍的墳前坐了很多個夜晚之後才得出來的結論。
因此,有一天,我問表姑,「你說我的生命和一根草比起來誰活得更頑強?」
表姑一愣,看著我好半天,才明白過來我說的是什麼。就模模我的頭,「你個傻孩子,說啥話呀,草怎麼能和人比呀?人是有情感有思想能說話會表達的,草可沒有也不會呀。」
「就是可以和人比!草斬斷了還可以活過來。人就不行,人斬斷了就得死,根本活不過來,要是不信,你把自己的手指頭斬下來,看還能不能重新長出一截來。」
表姑就用手戳著我的腦門說,「你不是上學上傻了吧,大清早的說這樣的混賬話。」
「你才傻呢,連這都分不清楚。」我就不理她了。
說這話的時候我已經長有一米七幾了,早已高出了表姑半頭,成了一名名副其實的男子漢。當然,母親看到表姑拿來自己的被子的時候就知道該買一張大床了。因為那年的冬天不久,母親又收了我本家的一個堂姐。現在是她們三人擠在一張大床上睡。這樣就難免產生爭吵,有時候二表姐愛發騷,嘴上說的是懶得和她們擠,其實就是嫌她們不洗腳,就把被子攤到我的床上來。每一次二表姐都大大咧咧做這樣做的時候,都能看到我表姑的眼神總是怪怪地看著。
我始終不高興二表姐,也不知道是為什麼不愛。我可能是給了她某種錯覺。那是有一次,只有我們倆在飯桌上,我無意中看到她眉心上長著一顆小巧而玲瓏的黑痣。當時我可能是太專注了,可能是那種默默而專注的凝視,後來就跟二表姐的目光一踫,的確是那種無意中能踫出點火花的讓人有那麼點難為情的目光。她的臉一下子就紅透了,把我也漲了個大臉紅。就吶吶地想解釋什麼。結果,結結巴巴的什麼也沒有說清楚。
說到底,還得感謝我的母親,她就是和鄉下的婦女有所不同。大哥考上大學的時候,我外公非要自作主張要把大表姐與我大哥說成對像。而我母親一口就回絕了父親。我外公能氣得在我們家三天都沒有起床。一邊是自己的親孫女,一邊是自己的親外甥,連這個家都當不了哪還有臉面回去見自己的兒子和兒媳呢?
千百年來,豫南的農村幾乎都是這樣,親親相連,絡繹不絕。其實,我母親和我父親就是有親戚的關系,我外婆和我同姓,她是我堂叔的(和我父親共爺的)親姑媽。我母親與我堂叔就是姑表親。只要是一代開了親,那麼,就會以此為中心,代代開親,即使不是親嫡嫡的,只要這邊還有個姑娘,那邊還有個表哥什麼的,兩邊一綴合,一門親事就成功了,下一脈的親戚關系就建立起來。並美其名說,這樣親事知根知底,親戚萬代嘛。
因此,也就不難奇怪,在我們豫南鄉下,為什麼會有一些癲瘋,傻子,半苕之類的人特多,幾乎是村村都有個把,特別是有些看起來是不呆不傻的,而一旦上起學來就原形畢露,連加減乘除混合運算都不會。說來真是很有趣的,在我小的時候,村里人人都要背誦**語錄,這可是政治任務,誰都含糊不得。狗子的小娘,既是大隊干部又是**員,在背《重上井崗山》的時候。她是這樣背的︰重上王心劍千里來到棉花地。王心劍是我們大隊的團支部書記,那時候由他經常組織全大隊的民兵人給棉花地打農藥。出了這一曲戲,兩句話就把村干部丟了。
我的外公在我家里睡了三天之後,居然心血來潮一驚而起,把床廳一拍,對我母親講,「有了!」然後接著說,「大的說不成,小的總可以成吧?」
我母親就問,「誰呀?小的指誰呀?是小二嗎。」
我外公說,「這一回這個家我非當不可了。」
我母親一驚,「小二才多大呀?還在上初中啊。」
「上初中還能咋的,上初中就不能說媳婦了?看他的個頭已經是個大小伙子了,像他這麼大的孩子先定親的多得很,只是先定親,又不是急著結婚。」這樣我外公就很得意的下了床,也想著回去能有個交待。
我不知道我母親是怎麼想的。但是,當我放學回家後,我發現包括我母親還有我表姑,她們都在用一種很奇特又有點似笑非笑的眼神看著我。
見外公不在了,我就問,「我外公呢?」
還是表姑先憋不住笑起來,說,「能不走嘛,事都說成了,還呆著干什麼?」
「咋說成了?」我就問母親,「你讓大哥娶大表姐嗎?」
「不是的,是有人將來要娶二表姐呢。」
「誰要娶她那個瘋婆子啊?」
說完。我仔細的一琢磨,感覺這話有點不對味,越想越覺得這事是在往我的界牌邊靠呢。再看看她們詭秘的眼神,一下子就火了。就對母親講,「我表姑說的是真的?」
母親就回避說,「那是你外公說著玩的,他們是在取笑你,別連個好歹都不分了。」
「這個老糊涂!下回再來我家看我不打斷他的腿。」就一下子火透了,根本不管他是不是長輩了。「還有,」我對母親講,「把二表姐也給我趕走,不要她在我家里學了,這個**讓我看到了心就煩。」
「你要找抽!」母親一口喝住了我。差不多一尺子就抽到我的腦門上,是表姑用身子擋住的。
一嗅到表姑的氣息,我才知道自己一直在悄悄地愛著她。是那種朦朦朧朧的暗暗合合地純粹的少年之愛。
再見到二表姐的時候,我理也懶得理她了。我在私下猜測,這肯定是她的主意,事情完全是出自那顆黑痣。二表姐也太多情了,我只不過是看那一次,怎麼著就讓她爺提起了我呢。幾天都悶悶不樂地,也是從此以後我都不願意去我外公家了,連拜年這麼大的禮數我都 著不去。就是母親逼的再緊,我還有兩條腿可以跑掉。
其實,就是在我上初二的下學期,和我相差無幾的女孩子都在相繼的褪學。有的已經在說婆家或是等待著媒婆上門,更早一點的就去看過一次門了。我真的不知道她們是怎麼想的,心里到底是願意還是不願意?短短的童年剛剛才過去不久啊,人生的大事就撲面而來了,我也不清楚她們是不是能扛得住。但是,話要說回來,我們那些的母輩以及母輩的母輩們不都是這樣過來的嗎?即使年齡再小再脆弱,人生就像是一根繩子一樣,一旦套住了你,你就得責無旁貸的承擔下來,就必須勇敢而默默地承擔下去。不知道這里存有多少的淚水和苦水,也不知道那里存有多少的怨情恨意和不了情緣,如果一一地揭開來,不知是一部淒切艾艾血淚斑斑的孽情冤意呢,還是一部蕩氣回腸豐厚的愛情詩篇?
不管是什麼,最後還不都是被歲月的風雨無情無義的摧劫去了,或是一捧土,或是一根草,或是一滴水,也或是平平淡淡地歲月里的日月星辰。這些既是我鄉人的卑微,也是他們平凡而又偉大之處。這樣生生不息的繁衍在連續不斷的發生著繼續著奔騰著,千百年來也就見怪不怪麻木不仁了。
任它是冤情還是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