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潘驢鄧小閑（1）
我特別推崇嵇康的「聲無哀樂」——好像我在上本書里就提過了，不過我們的古人實在太偉大了，多提幾次也不為過。
其實吧，我覺得，成就一部作品的涵義和影響力的因素中，作者最多只能起一半的作用，另一半則取決于欣賞者的內心構成。不管是音樂、繪畫還是文學，都是這樣。比如，像我這種沒什麼鴻鵠之志的小家子氣讀者，就只能從文學作品中看到一些我自己想看的「小」地方。
到現在，我也還是弄不明白《金瓶梅》到底有什麼文學價值。
竟然還有人說它某些地方的文學價值要勝過《紅樓夢》，這不是瞎掰嘛！反正我是沒看出來。不過前半部分有一個妙處，頗值得向眾人尤其是眾姐妹們推薦︰話說在第三回「王婆定十件挨光計」中，王婆在向潘金蓮力薦西門慶的時候，對好男人做出了這樣的榜樣標準，叫做「潘驢鄧小閑」。
顧名思義︰「潘」是指貌比潘安；「驢」說得文明點兒，那叫sexy；「鄧」是指家財萬貫（大概是因為傳說中那個叫鄧通的有錢人）；「小」？這個我也不是特別確定，原文說「青春小少」，倒也不盡然，我猜，大概是指會使小情調、小恩小惠之類的；「閑」就是願意花閑功夫，懂得閑情逸致。
難為王婆這麼個沒受過什麼高等教育的八婆，竟然能把一個男人應該具備的美德總結得這麼恰當精準，可見也是曾經滄海！
不知道是怎麼的，反正我不怎麼討厭潘金蓮。本來嘛，她也算是一個受害者。武大到底算什麼呢？要什麼沒什麼，還帶著迎兒這麼個沒頭沒尾沒個性的拖油瓶。何況，阿潘起初也算恪守婦道了，書里沒少寫武大指使她干這干那的，字里行間，他的大男子主義是那麼的理所應當（連這麼個丑陋、二婚的家伙都知道欺負婦女）！後來發生了什麼，大家都知道，都是武松惹的禍。說到這兒我還想說，為什麼《水滸傳》里面99％的男的都那麼不近人情呢？簡直野蠻！只有一個林沖值得稱頌︰愛家、愛國、愛老婆，還基本上是被連蒙帶騙，真正被迫上的梁山。其他的那些都算什麼呢？多半是些雞鳴狗盜之徒罷了，打著劫富濟貧的旗號打砸搶、擾亂社會治安，有點兒像現世社會中某些以「公益事業」為幌子來中飽私囊的機構和個人。尤其是宋江，我至今也弄不懂這廝有哪點值得大伙器重與跟風的！
唐僧招人討厭也不過只是是非觀念較差，且懦弱無能。宋江呢？除了是非觀念差、懦弱無能外，他還壞心眼、騎牆、功利，而且是個黑不溜秋的三寸釘，不但把自己老婆給宰了，還教唆一缸子的人整天為虎作倀，最終卻為了自保而把一幫為他出生入死的哥們兒都給出賣了……什麼東西！為什麼有好多人喜歡罵曹操呢？要我說宋江才該罵！怎麼說曹操也稱得上是個奸雄，「奸雄」也是「雄」嘛！宋江是奸什麼，封他個「奸渾蟲」好了！我特別同意蒲松齡先生就反對農民起義提出的一個理論，叫做「方寸之中有盜根」，精闢！說的就是宋江吧。
說回阿潘，可憐她風華正茂，剛被武二喚醒對美好生活的憧憬，卻又被這個靠跟畜生較勁來發泄蠻力的家伙給潑滅了。武二若生在古代羅馬沒準兒還能當個出色的角斗士，娛人娛己，迅速把自己的一技之長轉化成生產力，給社會做出力所能及的貢獻。可惜，生不逢時，不但生產力沒轉成，還殃及別人，阿潘真是倒霉催的。在這種可憐的情形之下，她又偏生生踫上了具有「潘驢鄧小閑」五項全能的西門慶，換作是你，你會怎麼樣呢？阿潘又不是妙玉，《紅樓夢》里說得好，意婬才是婬之最高境界。阿潘和西門君不過是兩個「情天情海幻情深，情既相逢必主婬」的凡夫俗婦。甚至，在繡像版的《金瓶梅》當中，阿潘在和西門慶初試**情的時候還像是被王婆脅迫，不得已而為之的，那一般柔弱和羞怯透著楚楚可憐的動人勁頭。
再說他們也得到了應有的懲罰，在《水滸傳》里一起被寫死了，各自留了半條命在《金瓶梅》里跟其他幾個女人為了一點點虛幻的情意斗智斗勇，過著山西人一般每天吃醋的顛沛生活。不知為什麼，我此時心里霍然想了小蟲寫給阮玲玉的《葬心》︰「……是貪點依賴，貪一點愛……天給的苦，給的災，都不怪……」不管怎麼樣，其實並沒有誰給出過一個讓多數人信服的標準︰到底，男人的美，應當是怎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