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希晨攔截了一輛的士,陰沉著臉從駕駛室把不明所以的司機揪出來,跳上座椅開車絕塵而去。
他把車開的飛快,一路闖了好幾個紅燈,開到後面,好幾輛警車鳴著笛在後面追,顧不得這些,他猛踩油門把速度計一下滑到最大,十分鐘不到,看到醫院的大門才稍稍松了口氣。
急救室的紅燈亮了起來,沐暮被送進了手術室。
林希晨這才感覺心髒回了自己肚子里,回頭正想安慰葉天澈冷靜點時,卻看見面色蒼白的葉天澈順著牆壁,身體緩緩滑下,昏倒在地,他一直在強撐著,可是現在,一安心下來就受不下去了。
「醫生!醫生!」林希晨抱著葉天澈的頭,手下意識的放到他心髒的位置,跟預想的一樣,那里只有些許輕微的跳動,而且似乎愈來愈弱,堅強冷靜的態度一瞬間被擊潰,林希晨坐在地上無助的像個孩子,帶著哭腔拼命喊道,「救命!快救救他,我求求你們快救救他!」
應聲而來的幾個醫生趕緊給葉天澈做了初步檢查後大驚失色,「你是怎麼搞的,病人有心髒病,怎麼還能讓他這麼劇烈運動!」
兩個並列的急救室,一牆之隔,兩條生命。
林希晨覺得自己快瘋掉了,他必須找個人過來,現在情況還不清楚,不能貿然告訴葉爺爺,蘇阿姨也是,她肯定會擔心死的,翻了好幾遍電話簿,他還是按下了一串號碼,「楚一嗎?我在醫院,沐暮和阿澈出事了。」
幾分鐘後,丁楚一趕來了。
「現在情況怎麼樣?」他急忙問,眼楮里滿是不安與擔憂。
林希晨痛苦的抱著頭,「還在手術,剛剛醫生出來說沐暮斷了兩根肋骨,傷到肺部,讓我有個心理準備。至于阿澈,還不知道。」
丁楚一全身一震,意思是,她有可能會死嗎?因為自己,是因為自己的緣故,不止是她,現在連阿澈也因此陷入危險。
「我們去監控室,你去看阿澈的手術,我去看沐暮的手術。」丁楚一握緊了拳,努力讓自己的聲音顯的平靜,在醫生的引導下,兩個人進了監控室。
丁楚一下意識的把雙手緊緊交握,一動不動的盯著醫生做手術,一大片的紅染血跡讓他的心髒跳的不听使喚,只覺得像被人掐住了喉嚨,連呼吸都變的困難起來。
「準備打開胸腔。」
「清除斷裂肋骨。」
「快速止血。」
………
「那位是沐暮的家屬?」一位護士急忙跑進監控室問道。
「我是,」丁楚一站起身,急忙道,「我是她哥哥。」說完連自己都愣住了。
「什麼血型?」
「——RH陽性。」
護士一听松了口氣,拉著他往手術室跑,「有救了,病人脾髒受損失血過多,必須馬上輸血,可是我們醫院現在這種稀有的血型庫存太少,現在只有你能救她了。」
RH的血型?丁楚一不解,怎麼會,這種血型並不多見,自己是遺傳了母親才是,難道沐暮的母親也是RH的血型?一種說不出的感覺慢慢滋生,他突然有些不安。
葉天澈躺在手術台上,覺得自己整個人都是輕飄飄的,這是第幾次躺在這種地方了,呵,第七次,還是第八次了吧,連自己都記不清了。
他從來就知道,自己有多麼的沒用,不但保護不了想要好好保護的人,甚至還需要被放在籠子里好好的保護起來。他的存在,讓爺爺沒有安心睡過一天好覺,讓姐姐沒有不擔心過一天,他曾經無數次的幻想,如果我是一個健康的人,如果我有一個跟普通人一樣的心髒,如果我不用每天睡覺前擔心會醒不過來,如果,如果,太多的如果,可是,也只能止步在如果。
而這一次,更是讓他深深的意識到了這一點,她差點,就死在了自己的眼前,可是自己卻無能為力,什麼都不能為她做,那種感覺,難受的就像是生生把心撕裂成兩半。所以,如果這一次我能活下來,我一定要走到離你足夠遠的地方,我絕對不要,讓你有機會嘗到這種滋味。
我希望你快樂,希望有個人好好的照顧一輩子,疼你一輩子,即使那個人不是我。
生命如此脆弱,以至于我們往往還來不及準備,它已經消失了。
血液通過那根縴細透明的管子,一點一點的流進她的身體,溫熱的血讓她幾近冰涼的身體漸漸暖和起來,隨著時間的推移,生命的跡象開始出現。
手術室里的醫生們都捏了把汗,總算是趕上了。
丁楚一就躺在離沐暮不足兩米的病床上,因為時間的原因,只能采取直接的輸血,所以他被帶進了手術室。他側過頭,看著女孩蒼白的面容,心底原本固如城牆的抗拒與厭惡一寸一寸的瓦解,思緒一片混亂,面對她,他已經搞不清楚自己的想法到底是什麼,但有一點是肯定的,他不希望她死,她絕對不可以死。
「不能再輸血了,否則他會有危險的。」手術室里,負責照顧丁楚一的護士提醒道,
這讓醫生犯了難,如果能在多輸點血,這個女孩活下來的希望就會大不少,可是,那個男孩的生命會有危險,正左右為難時,丁楚一伸手,抓住離自己最近的那個醫生的手臂,堅持的眼神讓人心疼,「請你,一定要救她。」
他的聲音變的有些虛弱,但眼神依舊執著,甚至是固執的。說話的時候,他已經感覺到自己意識開始渙散,他轉過頭,沐暮,你不可以死,一定要活下來,他移開眼楮,視野無意掃過女孩的肩膀,卻意外的發現她的肩胛骨邊有一個翅膀形的印記。
然後,整個人陷入了無聲的黑暗,他暈了過去。
他做夢了,又回到小時候,夢到小音穿著蓬蓬裙坐在秋千上對著他甜甜的笑,不管去哪里,她都要粘在他身後,不停的叫哥哥哥哥,她總會把好吃的留給他,最听他的話,在幼兒園里受委屈的時候總會找他替自己出頭,堅定的認為哥哥是最厲害。
可是她最相信的哥哥,最後還是沒能保護好她。
丁楚一的情況不算嚴重,只是暈了一個多小時就醒過來了,病房里靜悄悄的,他撐起身體想下床,只覺得腦袋一陣眩暈,差點沒摔下床。
「你醒了!」林荔兒端著一杯水走進來,見他要下床急忙上前扶住他,「你別亂動,醫生說你輸了太多血,要好好休息。」
「他們兩個怎麼樣?」他定了定神,很著急的語氣。
林荔兒拿了個枕頭塞在他背後扶他躺下,「放心,兩個人都沒事了。只是苦了我哥,現在還被葉爺爺訓呢。」
丁楚一這才放下心來,接過林荔兒手里的杯子,笑道,「阿晨是挺倒霉的,遇上我們這麼一群人。」
電光火石間,他突然想起暈倒前最後看到的那個翅膀形的印記,很眼熟的感覺,似乎在哪里見過。
手指無意識的觸踫到自己有些酸痛的肩,他跳下床,連鞋都來不及穿就往外奔去,那個印記,如果沒看錯,和小音還有自己肩膀上的是一模一樣的,可是,會有這麼巧嗎,她到底是誰,她到底是誰,為什麼會這樣?!
小時候,爸爸的一個朋友的孩子無故失蹤,後來就再也沒回來,小音听說了這件事後,哭著問他,「哥哥,要是有一天我也不見了怎麼辦?」
丁楚一伸手認真的幫妹妹擦了眼淚,挺起胸脯自信無比的說,「就算那樣我也一定能找到你,」他說著把衣服撩開,露出肩胛骨上的那個翅膀形的印記,「這是媽媽留在我們身上的記號,所以就算你長大了,我也一定能認出你。」
他站在床前,看著她安靜的躺在床上,有心跳,有呼吸,她還活著,她沒事。
他屏住了呼吸,慢慢伸出手,輕輕拉開她的衣服,翅膀形的印記一點點露出來,過度的震驚讓他幾乎站立不穩,剛巧看見這一幕的林希晨沖進房間把他扶住,少年睜大了眼楮,一張臉上滿是不可置信,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會這樣?
「你說沐暮可能就是楚音?!」林希晨驚訝的下巴都快掉下來了。
丁楚一抱頭,顛顛倒倒的把自己的猜想說了出來,他現在也是一片混亂。
「說到這個,」林希晨突然想起什麼,皺眉道,「沐暮好像也對海鮮過敏,和你一樣。」
丁楚一的過敏是遺傳了媽媽的,和自己一樣,小音也從小對海鮮過敏。她的血型和自己一樣是稀有的RH型,她的肩膀上有胎記,她對海鮮過敏,種種的跡象都表明她很可能就是楚音。
他從口袋里掏出手機,蘇阿姨在另一邊只能听到斷斷續續的聲音,「媽,你過來好不好,不然我真的會瘋掉的,她是楚音,沐暮就是楚音——」
電話突然斷了線,蘇阿姨手里的手機從手里滑落,砸在地板上,手機碎裂的聲音讓正在進行的會議戛然而止,這個高高在上的董事長,甩了高跟鞋完全不顧形象的跑了出去。
沐暮醒過來的時候,床邊圍著很多人,她掃了一眼周圍,唯獨少了葉天澈,她垂下眼瞼,有些失望。她記得的,那個少年在她耳邊說過的話,他用幾乎顫抖著的聲音叫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的叫她的名字,他把她抱在懷里,很緊很緊的抱著,好像生怕一個不小心,她就會消失一樣,再後來,她知道他哭了,因為他的眼淚就滴在她的臉上,冰冰涼涼的,他竟然哭了,這個驕傲到骨子里的男孩,在那一刻竟然軟弱的像個手足無措的孩子,只能用最原始的本能來發泄自己的情感,原本那樣真實的體溫和觸感,這一刻想起來卻是那麼的不真實。
蘇阿姨看著她,眼淚止也止不住,抱著她一直不停的喊小音小音。沐暮不明所以,以為她是情緒太激動才弄錯,于是輕拍著蘇阿姨的肩安慰她平靜下來。
「我的女兒,我的女兒,」蘇阿姨模著沐暮的頭發,抱著她不肯松手,「我終于找到我的女兒了,小音,小音你終于回來了。我現在才明白,你爸爸臨終前那句「你是我們的女兒」真正的意義,我真傻,太傻了,竟然誤會了這麼久。」
沐暮這才察覺不對勁,眼楮望向林希晨試圖弄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阿暮,原來你就是小音,蘇阿姨的親生女兒。」林希晨笑,很滿意事情會有這樣的轉機,見沐暮一副不相信的模樣,他補充說,「剛剛蘇阿姨已經拜托醫生做了DNA檢測,證明是你們確實就是親生母女。」
女孩完全呆了,微張大著嘴,兩只眼楮瞪的圓圓的,似乎想盡力從他們的表情找到些什麼,可是每個人都只是微笑,似乎所有人都認為這樣是最好的,原本是私生女的沐暮,現在搖身一變成了丁家失散多年的正牌千金,從孤零零的一個人,突然有了媽媽和哥哥,有了家,這幾率,簡直跟天上掉餡餅正好砸中了自己一樣,而且還是個金餡餅。
可是,為什麼沒有人想過,金餡餅掉下來,由于太大的速度一下子得不到緩沖,更有可能把人給砸死。
她好不容易把亂七八糟的這些事情整理起來,真相昭然若揭,當初把四歲多的小楚音帶走的,就是沐暮叫了十幾年的媽媽,難怪她那麼的討厭自己,難怪她從來不說自己的父親在哪兒,這樣一來,好像這一切都有了解釋。可是,「不是的,不是的……」她搖著頭一直低喃著,只是縮了縮身子,滿眼的無所適從。人與動物最大的區別之一,就是人有自己的信仰,當信仰突然被顛倒,當你所相信的一切都變成了假象,腦子里沒有其他的念頭,只會覺得害怕。
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只想找個地方躲起來,安靜的想一想。就好像一個人一直拼命的在往前走,可是有一天突然有人告訴你,你走的這條路不是你的,你把一切都弄錯了,然後你只能就此停下,不知該往哪兒走。
手突然被握住,沐暮低頭,看到那雙骨節分明的手,像是抓住了依靠,她的眼楮在一瞬間亮了起來,輕輕掙月兌蘇阿姨的懷抱,整個人下意識的往手的主人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