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體狀況時好時壞,治療斷斷續續持續了一年,當我走出醫院的那一剎那,心頭猛然生出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我竟然被治好了,盡管心功能只有二級,但這已經足夠讓我像個正常人一樣生活。
我沒有缺胳膊也沒少腿,這真是個奇跡。
我很高興,打了電話給阿晨,告訴他我很快就可以回國,他高興的差點哭了出來,我知道這麼些年其實他一直很擔心我,雖然他嘴上從來不說。
他遲疑了一陣,然後告訴我,她去了法國,一個月前。
我沉默了,半響才嗯了一聲表示知道了。
他說她已經決定開始自己的人生,她有自己想為之努力的目標,有想要實現的夢想,她以後的日子,都會為自己而活。
他說,阿澈,你明白嗎,阿暮她,已經不一樣了。
我明白,我怎麼會不明白。
就是因為太明白。
她的人生,沒有我的參與,或許能過的更好。
我想我是不是該放手了。
我回來了,而她離開了。我們注定,擦肩而過。
就這樣吧。
各自開始彼此的人生。
我沒有再繼續念大學,我進入了娛樂圈,從最底層開始當練習生,然後當歌手,獨立做音樂,廢寢忘食的練習,創作,半年後,我發了第一張專輯。
專輯里的每一首歌都是我自己作詞作曲,反復仔細斟酌之後,還特地寄給了幾個音樂大師請求他們指點,這樣一遍又一遍的更改,刪減,添加,它才正式出爐。反響還算不錯,銷量有多少張我已經不記得了,但記得當時很高興,因為自己被認可了,我的音樂被認可了。
我很想打電話給她,很想跟她分享這一切,可提起話筒,我猶豫了,我不知道自己該以怎樣的身份,怎樣的面貌去面對她,我該跟她說什麼,說一聲你好,然後兩個人在聊一些無關痛癢的話題,抑或是從頭到尾的尷尬沉默,可無論哪一種,都不是我想要的。
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想要什麼。
我想我已經迷失了。
這讓我很痛苦。
只有轉移開注意力來,把更多的時間和精力投入到音樂上去。我的唱片銷量不斷的翻新,也拿了很多大大小小的獎項,我學著習慣走到哪里都能看見自己的海報,學著時刻保持大方得體的微笑,學著應付那些記者的刁難追問,這對我而言並沒有什麼難度,我從小生活的環境,早已經讓我不得不學會一些虛偽的東西。
只是,我變得開始喜歡獨處,喜歡獨自坐在天台上靜靜的思念一個人,喜歡回憶過去的日子,我想我可能真的快老了。
不是嗎,我的日子明明還在繼續,可我已經開始沉溺于回憶。
這可真不是什麼好現象。
我又偷偷的跑去了法國,飛機降落的時候那邊天還只是微亮,我搭了出租車到她樓下,坐在車里,看見她屋子里的燈亮了起來,有黑色的人影投在窗簾上,她在廚房里忙碌了一陣,然後背著背包下樓,嘴上還叼著一小塊面包,腳步沒停,眼楮卻看著手里的法語書,她的法語還不太熟練。
她在下樓梯,在最後兩階的時候她以為只有一階了,然後一腳就踩了下去,身體失去重心,她踉蹌了幾步,差點摔倒在地上。
我的手條件反射般的放到車門的開關上,頓在那里,又很快收了回來。
她撫了撫胸口,驚魂甫定的模樣。
然後直起身子,略帶些蹦跳的走了,很快消失在轉角的路口。
她看起來過的不錯。
這樣就好。
我收回目光,對司機師傅說,麻煩去機場。
每兩個月,我會去一次法國,有時候我可以在這邊呆上整整一天,那樣我就會戴著大大的墨鏡和鴨舌帽,悄悄跟在離她二十米遠的地方,很遠的距離,剛好只夠我看清楚她的模樣,她有了些細微的變化,頭發被減短了些,左邊的劉海長了點,微微遮住左眼的睫毛,她每次垂頭都會習慣性的把它往耳後挽,但總是挽不住。她坐在一群法國人中間,長長的黑發顯得格外惹眼,溫婉的氣質是很典型的東方女孩,我看到她和他們聊的很開心,時常被逗的笑的直抖肩膀,但更多的時候,由于檔期的原因,我只有幾個小時的時間,除去搭飛機的時間,我只能在這邊呆十幾分鐘,我學會了抽煙,忘了是什麼時候學會的了,然後我就站在樓下一邊沒完沒了的抽煙一邊看著她黑漆漆的窗戶,她睡著了。我覺得我仿佛能听到她平穩輕淺的呼吸。
某天半夜,突然接到法國那邊的電話,說她出車禍了,現在人在醫院。
我被嚇到了,手忙腳亂的穿好衣服出門買了最早的航班飛到法國。
到那邊的時候她已經做完了手術,我在法國這邊的朋友幫忙聯系了最好的外科醫生,醫生說她的脛骨骨折,頭部有輕微的腦震蕩,已經做過CT和X光片,傷的不算嚴重,已經都處理好了。
醫生說完,我動了動手指,才發現自己一直維持著同一個姿勢,身體已經有些麻痹。
去了她的病房,她還在沉睡,我坐在床邊,輕輕握住她的手,我有些吃力的開口,我說,我真的放心不下,我留在你身邊照顧你好不好?
沒有回應,她睡著了,听不到。
口袋里的手機震動起來,是姐打來的,她的聲音帶著哭腔,她說阿澈你快回來,爺爺暈倒了!
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想守在她身邊等她醒過來,然後告訴她我放心不下,告訴她我想陪在她身邊。可是我不可以,現在爺爺比她更需要我。
我想我又一次選擇放棄了回到她身邊的機會。
她在半個月之後就出了院,我聯系了她的主治醫生,醫生說她恢復的很好,不需要太過擔心。我安下心來,開始著手全身心的照顧爺爺,爺爺這次病的不輕,在醫院住了快三個月才被允許出院,出院後,身體也不比從前了。
我已經長大,該學會承擔該承擔的責任。
我的音樂事業如日中天,檔期也排的越來越滿,我去了英國的一個小鎮拍新專輯的主打MV,在回國的機場有很多歌迷朋友來接機,我很感動,但沒想到這引發了騷亂,一個女孩子被撞倒在地,差點被踩傷。
我走過去,人群被分出一條道來,我蹲撿了她的手機遞給她,她抬起頭,微笑著對我說謝謝。
我看著她的臉,一瞬間全身僵硬起來。
阿晨不是說她兩個月之後才會回國嗎,可是為什麼這個時候,她會出現在這里!
我呆呆的看著她,震驚的表情被寬大的墨鏡遮去大半,她用一種很陌生的眼神看著我,然後開口問我,我們認識嗎?
我們認識嗎?開什麼玩笑。
她傷到了腳,我把她送去了醫院。穿過人群的時候,我听見有女孩在說,Sky對粉絲可真好啊,他果然是個值得喜歡的偶像。
我只能苦笑。
我該怎麼說,說她不是我的粉絲,是我心心念念喜歡了七年的人,可是這個人現在問我,你是誰?
命運可真愛捉弄人。
她對我很戒備,也很淡然,但我卻是幾乎控制不住的想靠近她,觸踫她,她皺了眉,神色有些壓抑的難受,這刺傷了我,深深的。
她記得所有人,卻唯獨把我給忘了。
我很快聯系了法國那邊的醫生,他說並不排除這種選擇性失憶的可能,建議我最好能帶她去醫院做個檢查。
我考慮再三,還是放棄了。
我不想逼她,也不能逼她,我沒有這個權利。
若是真的忘記了,那就忘記吧。我記得就好。又或者,這是一個機會,一個讓我和她能重新開始的機會。
我想起曾經看過的一部名字叫做《初戀50次》的電影,以前覺得那個叫亨利的男人很倒霉,每天都必須以一個陌生人的身份和自己的女朋友重新認識,重新戀愛,那得多累啊,可是現在,我卻覺得他真的很幸運,因為他有那麼多的機會,和心愛的人重新開始的機會。
她在黎城中心醫院找了工作,為了工作方便,她在外面找了個房子,搬了出去,但周末的時候還是會回家去住。
我開始頻繁的去找她,我能感覺的到她在躲我,我沒有辦法,只好直接去她住的地方找她。
她在值班,一夜沒回,我昨天在錄音室里搞了通宵,實在開不了車,也沒氣力再到處跑,干脆就站在門口邊打盹邊等她。
沒想到竟然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她正在輕手輕腳的開門,我們現在的關系應該還算得上朋友,她禮貌性的問要不要給我做飯,我的睡意一下子消褪了,一個鯉魚打挺起身說我來。
我的廚藝比起四年前已經大有長進,因為在她離開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我幾乎從來沒有吃飽過,那個時候我就意識到,這麼幾年來,我是真的被她的照顧慣壞了。後來實在沒有辦法,只好自己買了本食譜,細細在廚房鑽研,這麼長時間下來,廚藝長進了不少。
現在,也該輪到我來照顧她了。
她拒絕了,開著玩笑說我可不想廚房被你給燒了。
我怔了怔,反應過來她已經挽起袖子進了廚房,我在沙發上坐了一會,覺得有點口渴,于是站起身打開冰箱想拿點喝的。
當我看到冰箱里擺的整整齊齊的那一排排食物的時候,我愣住了,然後我的腦子不受控制的回放了這些日子里她的一舉一動。
我想我找到答案了。
可這個答案讓我很難受。
她明明什麼都記得,可她選擇了假裝忘記,她已經不願意再和我有牽扯。
她在廚房里做了半個小時的晚餐,而我在客廳里掙扎了半個小時。
我想過假裝什麼都不知道,但最後還是決定把一切都攤開來說,我想這是最好的,我想爭取。
我們談的很艱難,準確來說,那真的是一場心的酷刑。
她說她不要我了,不是不想要,而是要不起了。
她說她被我傷的痛的要死,再不想嘗到那種滋味了。
她的神情很痛苦,我覺得心疼的厲害,我想她說的對,我真的是太自私了。
可是我真的沒有辦法把她交給別人,我不放心,辛苦也不管,害怕也不管,我會對她很好很好,好到她就算恨我也舍不得讓我離開。
我真是自私。
我把這些全都說了出來,她看著我,神色復雜,然後,第一次開口罵了我,她說葉天澈你他媽混蛋!
罵的咬牙切齒。
罵的對,我點頭,我他媽真是個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