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給你治的胃,可我要治的卻是腿。我一直都在強調。
毛病都是出在胃里的,他這樣肯定。「你一是出吃了什麼不好消化的東西,象母牛吃了苜蓿一樣,胃里積了食,你就得把它們排泄掉。」
王醫生還治好了一位姑娘,張德生繼續給我講。她住在那邊的鄉下,大家都知道她的事兒。人很瘦,只剩下了個影子,可是卻很能吃,象馬一樣能吃。別的醫生都給她難倒了,不知道她得了哪種怪病,她就去看王醫生,王醫生說︰「你兩天不要吃東西,然後把一盤洋蔥燒牛排放到鼻子底下去,使勁地往里吸氣。」
「這姑娘果然照著做了,只見一條好長的絛蟲從她的嘴里往外爬,不斷地往外爬。他們說那條蟲子很長,不停地爬出來,後來掉進盤子里纏在一起了。打那以後,那姑娘胖得象個氣球,那條蟲子鑽進她的肚子里一定好多年了,把她咽下去的東西全都給吃掉了,要是沒有王醫生,說不定她早就死掉了。」
「這個王醫生可真是神奇。」張德生最後做了評價。
雖然他講得很嚇人,可我認為沒有一句是真話。
「可我爸爸不喜歡中醫,」我爭辯,「爸爸說隨便什麼人都可以當中醫。」我嘟囔著。
張德生氣憤了,「你爸爸怎麼可以這樣講。」
接著他言語緩和了一些,「听著,我只跟你一個人講,我認識一個人,告訴你,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他什麼書都念。他們要學好多年,然後才能有資格當中醫。」
停頓了一會兒,他冷笑了一聲,「你老爸說誰都可以當中醫,不過,我們今後在一起的日子還長著呢,他有些千奇百怪的想法,可我是不會怪他的。」
他站起來,朝門外看看。「我要出去把馬的腿拴一下,將它們放到外面去,我們就睡覺。今天晚上可能是個大黑天。」
他抬頭望望星星。「銀河倒是南北向的,明天是晴天,要是東西向的,就要下雨了,你等著,我去去就回來。」
他向馬匹走去。黑暗中我听到了他的吆喝聲。隨後他不再吭聲了,傳來了悠揚的馬鈴聲,馬兒們已經走進叢林。
他回來時說,「我們這次出來帶了一匹小馬,它是在空曠的鄉村養大的馬,在叢林里過的第一夜總是害怕,會听到樹皮劈啪劈啪作響,我放它時,它還打著響鼻,它會習慣的。我要給你弄個床鋪了,來靠邊點坐。」
張德生仔觀察看著屋子里的泥地,然後走到牆根底下的一個小洞旁邊,端詳了一會兒,拿起報紙,用手指把它塞進洞里。
「我怕這里是個蛇洞,」他輕聲說,「蛇要是出洞,我們會听到報紙沙沙作響的。」
他把兩個裝了了一半草料的袋子放在地面上攤平,做成了一個墊子。
「好了,」他拍了拍墊子,告訴我躺好,還要給我蓋上毛毯。
我月兌了鞋子,躺在草料袋上,頭枕著手臂。我累了,覺得這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一張床了。
「舒服嗎?」他問。
「不錯。」
「一會麥穗會穿過袋子刺著你的,小心點,好啦,我也要去睡啦。」
他給自己也鋪了一個位置,躺下來,大聲地打著哈欠,隨手拉上了毯子。
我清醒地躺著,听著叢林中各種聲音。躺在那里真開心,一點都不想睡。人在毯子底下,腦子卻清醒的很,心里特別激動。紫丁香和夜合合在夜間放出來的清香,能通過小屋敞開的門飄過我的床鋪。又傳來各種鳥的鳴聲,沙沙聲,以及吱吱的聲響,還有老鼠報警的唧唧聲,這一切都匯成了黑暗中的世界。我躺在那里全神貫注地听著,等待著黎明的到來。
接著,悠揚的馬鈴聲夾雜在別的聲音中飄蕩過來了。我舒服地躺在草料墊子上,剛進入夢鄉,就听到了鈴聲叮當叮當作響……
我們在叢林中穿行,叢林顯得越來越肅穆了。樹林變得越來越高,我們卻越來越覺得孤獨。樹上沒有枝椏,光禿禿的,樹干很高,到頂部才會枝葉繁茂。樹腳下,沒有什麼灌木在纏繞,只有一片剝落的樹皮的棕色的地毯。樹下靜得出奇,什麼也沒有,沒有鳥鳴,也沒有溪流也打打破這一片沉寂。
我們的馬車在樹下緩緩向前,顯得很小很小。車子拐彎的時候偶然會擦著橫生的樹根。牽馬索的叮當聲,落在松軟泥上的馬蹄聲,都很微弱,還沒有傳到下一棵樹就消失了。連車輪的吱嘎聲都帶著悲哀的聲音。張德生一聲不響地坐著。
沿途也有幾片樹叢,使人感到比較親切。樹從里長著各種植物,中面向溪水邊傾斜。淺淺的溪水碧波粼粼,淌過一排排鵝卵石。
在空曠的地方,野草稀疏,遮不住地面。成群的鹿站著凝視著我們,翹起它們的小鼻子,嗅我們的氣息,然後就慢慢的跳著走了。
「我開槍打過它們,」張德生很慎重地說,「不過就象對馬開槍一樣叫人難受。」他抽了口煙,語氣變得很溫和,「我不是說這樣不對,但很多事情雖然不錯,可也並不對勁。」
那天晚上我們在溪邊露宿,我睡在一棵老樹下,躺在草料袋上,我能望得見樹枝上空的星星。空氣很溫潤,青苔的氣息沁人心脾,馬鈴聲更加清晰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