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這里，韓東反而變得十分坦然，心里的罪孽和悲憤感也一下子全消失了。
也許從離開華美公司，步入官場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在扮演著人生的悲劇？
也許這一悲劇命運，從老爸和姐夫李剛那個時候就注定了？
韓東反復地這樣想，想累了，就死死盯著梵高的那一幅《星夜》，似乎想從那一大片一大片瘋狂的色彩中找出什麼永恆的答案來。
……
當韓東終于走出這個幽禁的環境，又開始自由呼吸的時候。
第一個迎接他的不是江麗，也不是李剛和家里的其他人，而是同樣灰塌塌的馮天中。
直到這個時候，韓東才弄清楚，原來馮天中就和他一牆之隔，也同樣度過了這樣一段難忘的歲月。
看到他，馮天中像笑又不像笑，走上前拉住他的手，一直走了好長一段路，才長嘆一口氣說︰「出來了？」
「出來了。」
「你也出來了？」
「也出來了。」
「給了你個什麼處分？」
「我不知道，你呢？」
「我也不知道。」
「下一步，你想干什麼？」
「沒想過。你呢？」
「我……」
「算了，咱們彼此彼此。」
「對，彼此彼此。」
兩個人又笑了一下，冷淡地握一下手，便頭也不回地各奔東西。
……
遠遠地，韓東看到，李剛領著姐姐韓萍、佷女冉冉都靜靜地站在一輛小車邊。
江麗也來了，好像一下子瘦了許多，兩只眼顯得格外大，怪嚇人的。
看到他，江麗飛快地跑了過來，一拉住他的手，便哇地哭了一聲，又強咽著，淚水模糊了她那一張清秀的臉。
這時他又看到，遠遠地還站著一個人，高大魁梧，骨骼分明，很像是趙浩……
但他什麼也不想說，一言不發地和大家握手擁抱，一言不發地鑽進車里，癱軟地靠在了車座上。
天涼了，一年一度秋風勁，大街上已飄起了黃余，一片一片的。
這時，李剛忽然指指後面說︰「看到了嗎？來接馮——化局的和悅，還有秦明呢。馮天中被撤職了，和悅自己辭了職，單龍圖這幾員大將，上得快也下得快，下一步就看秦明了。」
韓東茫然地看著他，什麼也沒有說。
對于政治的認識，李剛一向自以為是深刻的。
對于堯城這片土地的了解，李剛也自以為是清醒的。
但是，直到韓東真的被人帶走了，他才更加真切地感到，自己這種認識和了解還是多麼地膚淺。
家里一下子就像塌了天。
大家都不約而同圍坐在老岳父已經灰暗的客廳里，一個個垂頭喪氣，誰也不想多說一句話，似乎滿屋子彌漫著可燃氣體，一點聲響一下踫撞就會引發可怕的爆炸……
只有韓東那個才三歲大的孩子，看著這個又看看那個。
剛要說話，江麗啪的就是一巴掌。孩子委屈地大哭起來，撒腿就往樓上跑。
老太太的病又犯了，正哼哼嘰嘰在樓上躺著呢，江麗嚇得又把孩子追下來。
這孩子更委屈了，干脆躺在地上打開了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