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灰蒙蒙一片,雨水傾盆而下,仿佛從地面向天空接起千萬道雨簾。綠色小說雨滴墜入地面立刻化成無數朵水花,發出啪啦啪啦的擊打聲,沒有片刻消停。一時間,似乎天地間都只剩下這一種單調的聲音。
這樣的大雨下,時間的流逝都變得不明顯起來,街道上空無一人,整個城市仿佛陷入沉睡之中,紛雜的雨聲反而構成了一種奇妙的寧靜。
就在這時,數輛疾駛而過的馬車打破了這種寧靜,從泥濘不堪的車廂來看,顯然這些馬車已經在雨天奔走過一整日了。馬車急急地沖過街角,停在一座白色大理石築成的殿堂前,一道紅色的身影從馬車上躍下,急匆匆地奔進神殿,身影的背後似乎還背著另一個人。
「巴洛赫,快出來!」
「來了來了,希爾斯提娜大人,十天不見你怎麼又變回老樣子了。」一位身著白色長袍的中年男子應聲從神殿內室走出,他的眼角已染上一絲皺紋,但舉手投足間依然能看出他干練的行事作風。
「請您快救救她。」溫蒂.希爾斯提娜將背後的人卸到地上,「她已經昏迷一天一晚了。」
「你這又是從哪兒揀來的?」男子一副見怪不怪地樣子瞅了那名女子一眼,「我們這里是神殿,不是難民營,更不是阿貓阿狗收容所,大人。這都是第幾個了?再這樣下去,全能的女神陛下也拖不起啊。」嘴上這樣說著,人卻已經蹲在女子身邊開始檢查傷勢。
「傷口破敗腫脹,全身高熱,這是被惡疾感染了吧。」見溫蒂點點頭,巴洛赫.瓦雷利亞心有成竹道,「這就好辦了,像這種自然形成的惡疾我還是能輕松治好的。」說罷他將手按在女子身上,念誦咒文,手掌處發出陣陣白光。
原本女子身上感染發炎的地方很快消退下去,折斷的骨骼和新生的皮膚以肉眼看得到的速度生長,交結,愈合。最後傷口處除了一絲淡淡的紅印,再沒有別的痕跡。
「您的治療術還是那麼出神入化。」溫蒂看到女子痊愈,松了一口氣。
「不比以前了,」中年男子站起身,僅僅這麼一會兒,他就覺得腰背間酸麻不已,「能好這麼快和她自身的身體素質也有關系,我想大概數分鐘後她就能醒過來了。現在可以告訴我她是誰了吧,不要說你揀回來的人連名字都不知道。」
「她說她叫莉莉.艾倫,原本住在巴隆鎮的貧民窟。我和阿利斯特回來時發現貧民窟起了大火,她又受了重傷,我就把她帶回來了。」
「大火?」
「是啊,也不清楚到底是失火還是有人縱火,當時火光把半個夜晚都映紅了,一路上我們還看到許多流離失所的難民……」
听到這句話,巴洛赫.瓦雷利亞的臉忽然變得有點僵硬,「大人,你……你不會把他們全帶回來了吧?」
「怎麼可能,就算我想,他們也不會願意都來神殿啊,」溫蒂遺憾地說,「包括莉莉在內一共只有六人而已。他們現在都在馬車上,阿利斯特正在照看他們,我這就去把他們都接進來。」
「照看?阿利斯特也會照看人嗎,應該是看管才對吧……」巴洛赫.瓦雷利亞暗自嘀咕了一句,轉身叫住興沖沖往外趕的溫蒂,「等等,希爾斯提娜大人,我有個問題想問你。」他猶豫了下,還是繼續說道,「你打算……怎麼安置那些平民?」
「當然還是像上次一樣,讓他們在神殿找個工作啊,比如清潔打掃這樣的。」溫蒂一臉不解的望著他。
巴洛赫听罷嘆了口氣,「大人,也許你從不在乎這些,但我想告訴你,神殿的財政收支已經接近赤字了。即使是晨曦女神,也沒法幫我們變出錢來。這半年里你陸續收容了近五十名難民,我們沒有多少祭司,牧師和神殿武士,卻有一大把雜務人員。而你還堅持給他們提供住房,甚至部分人還發放佣金。由于這群難民里什麼人都有,上個星期神殿里還發生了盜竊案,弄得其它信徒怨聲載道。再這樣下去,晨曦女神的信徒沒增加多少,神殿倒是要先垮了。」
溫蒂听到這番話怔住了,好半響才問,「為什麼您以前從來沒跟我說過這些事?」
巴洛赫.瓦雷利亞苦笑了下,「因為晨曦女神的教義便是關愛世人,救死扶傷。我身為女神殿下的牧師,自然希望看到他們都能得到好的安置,但現實總是和理想有那麼點差距的。教會從扎根洛勒音起到現在,勢力還是維持在這麼一小塊地方,而太陽神培羅與公正之神海爾提斯的教會勢力已經快把洛勒音分割完了。可以說如今晨曦教會已經到了倒閉邊緣。就這樣關閉神殿灰溜溜的回到紅岩城,想必主教大人必會大發雷霆吧。」
「所以說……」中年男子吸了口氣,認真說道,「今天無論如何我都不能再讓你往神殿里添加人手了。」
溫蒂.希爾斯提娜听完後站在原地,就那樣直直的望著他,一語不發。
窗外的雨聲嘩嘩的響著,神殿里一時間變得十分安靜。不知過了多久,一聲輕不可聞的嘆氣聲響起,巴洛赫.瓦雷利亞避開少女耿直的視線,終于開口道,「最多再加兩個人。」
「不能再多些了麼?」雖然知道眼前的男子已經做出了最大的讓步,而這個讓步是建立在教會可能會倒閉這一懸崖之上,但她仍然不死心的問。
巴洛赫搖了搖頭。
「……我知道了。」溫蒂點點頭,轉身向神殿外走去。
「如果……」巴洛赫望著少女漸行漸遠的背影,那火紅的長袍如同陽炎般灼眼,「……如果我將這些事早一些告訴你,你還會帶這麼多難民回來嗎?」
「那麼為什麼您始終不肯叫我溫蒂,而堅持叫我希爾斯提娜大人呢?」溫蒂這次沒有停下,徑直走了出去。
「是嗎?原來如此……我堅守階級相隔,而你堅守救人之道嗎?」巴洛赫听到這個答案後沉默了許久,最後才低聲自言自語道,「原來我們都是固執的人啊……神眷之女,紅衣主祭溫蒂.希爾斯提娜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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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這樣,十分抱歉,由于我的預計錯誤,教會只能再收兩名雜務人員,其他人我會聯系洛勒音救濟所進行收容,你們不用太過擔心。那麼……」一旦決定,溫蒂便不再作無謂的猶豫,她將帶回來的全部難民聚集到一起,其中也包括被牧師治好的艾蕾希婭,「誰願意留下來的?如果不願意留在教會工作的,請舉下手。」
眾人听到紅袍女子的這番話後引起一陣騷動,大家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最後誰也沒動。
溫蒂.希爾斯提娜嘆了口氣,拿出一個紙盒,「那麼來抽簽決定留在教會工作的人吧。」
「大人,您開始不是說我們都能在教會工作嗎?您怎麼能說話不算話!」一個難民忽然站出來大聲說。
「我……這的確是我的錯,但請大家相信我,無論如何,我都會給大家一個安身之處的!」溫蒂重申道。
「憑什麼信你,你讓我們上馬車時不也說得好好的嗎?」那人依然不依不饒,「誰知道你說的那個救濟所是個什麼鬼地方!」見有人開了頭,其他人馬上跟著嚷嚷起來,「是啊!路上說得那麼好听,一到這里就變卦,我就說這些神棍不能信!」「你把我們騙到這來到底是為了什麼?不是想把我們當奴隸賣了吧!」「看她那樣子,裝出一副對我們很關心的樣子,肚子里肯定沒安好心!」「就是!我才不相信你們這群貴族丑陋的嘴臉!」「送我回去,我寧願當流民也不願去救濟所!」
有兩名青年漢子說到氣頭上甚至沖到溫蒂面前,揮舞著拳頭威脅她道,「你若不給我個好去處,我就躺在這里,哪兒也不去,別以為兩句話就能把我們打發了!」
原本站在紅袍女子身後一動未動的阿利斯特再也看不下去了。他拔出佩劍,向前邁出一步,僅僅將手中利刃用力一揮,劍尖嗡鳴,身上暴出的冷冽殺氣就讓眾人神色大變。原本還在叫囂的青年慌慌張張向後退去,其中一個還不小心摔倒在地,連滾帶爬的逃回人群,「你……你……想干嘛?」
其他難民也一臉驚恐的望著阿利斯特,眼中的神色一時復雜無比。
艾蕾希婭靜靜坐在一旁,看著這丑陋的一幕,面無表情。
溫蒂臉色也不好看,她咬咬牙,繼續說道,「除了兩名雜務人員,如果有人有成為牧師,祭司,神殿武士的潛力,也可以駐留神殿,我們會提供相應的……」
「得了吧。」阿利斯特冷冷地打斷她,「指望一群目不識丁的人能有信仰?他們連女神殿下的名諱都不知道。至于神殿武士,」他冷笑一聲,「一群看到我拔劍就嚇軟了腿的廢物也配做神殿武士?」
這次少女沒有再指責阿利斯特,她閉上眼沉默了少許,說︰「抽簽吧。」
人們懷著復雜的心情紛紛走上前抽簽,沒抽到的人用仇視的眼光看著溫蒂.希爾斯提娜,似乎是她奪走了本應該屬于他們的東西一樣。
輪到艾蕾希婭的時候,希爾斯提娜的表情起了些許變化。對這名獨身在貧民窟長大,一路上乖巧至極的女孩她是有不少好感的。在馬車上無論傷口感染有多嚴重,她始終沒有叫過一聲,床頭放置的那些小物品她也從來沒有踫過,在發高燒時她只是靜靜的躺著,無論昏迷還是轉醒,她都沒有抱怨過。這些細節希爾斯提娜已經很久沒在平民身上看到過了。
雖然希望她能留在神殿,但在這個時候,溫蒂.希爾斯提娜不能偏向任何人,她必須公平的對待每一個抽簽的人,無論對方是誰,在晨曦女神面前都有著相等的權利。
艾蕾希婭模出的是一顆紅色的玻璃珠。
「你可以留下。」溫蒂瞅了一眼,用平常的語氣說道,心里卻在看到結果時暗暗高興了一下。不過艾蕾希婭的下一個動作讓她目瞪口呆——只見她轉過身,把手中的紅色玻璃珠遞給了另一名看上去大約十來歲的小姑娘。
「誒?」小姑娘顯然沒有反應過來,她之前還握著那顆白色珠子蹲在一邊低聲抽泣,現在卻發現手中的白色小球換成了一顆晶瑩透亮的紅色玻璃珠。她有些不敢相信地望著艾蕾希婭,而後者笑著拍了拍她的頭。
「給你了。」
周圍的難民被艾蕾希婭的舉動驚呆了,連帶著望向小姑娘的目光也帶上了嫉妒和不甘。
「你……」溫蒂.希爾斯提娜張了張口,卻發現自己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我想成為一名神殿武士,要怎麼做?」艾蕾希婭毫不理會其他人的驚訝,回過頭向溫蒂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