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輪在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滾動,不時發出 當 當的聲音,車身也隨之上下顫動,簡直像一輛狂奔中的手扶拖拉機——可惜這車速比起拖拉機還要慢上許多。拉牛牛艾蕾希婭記得以前下鄉探親時,田間小路里呼嘯的拖拉機比起同道行駛的皮卡也毫不遜色,如果不是馬車夫一再保證,艾蕾希婭真不敢搭乘這樣隨時都可能散架的馬車。
掀開簾子,車外的城市仍在沉睡中,盡管天邊已微微露出曙光,但諾大的街區看不到幾個人影。青石鋪成的道路四通八達,被晶瑩露水覆蓋的路面看上去濕漉漉的,在微弱的晨曦下泛出微微白光。這時的凜冬才有了絕北之境的感覺,哈一口氣能看到濃白的霧氣,裹著維克多的絨毛大衣依然覺得微寒。
模模胸口,那條被海爾提斯教會牧師治愈了的傷口即使現在還是會覺得疼痛,仿佛痛楚已經長入身體里。那雙眼楮也一直在腦海中揮之不去,按陰影的話來說,這叫心殤。問它從哪學來這麼惡心的說法,它說是從一個叫周杰棍的吟游詩人口中听來的,這答案讓艾蕾希婭哭笑不得,但她很快意識到,對方竟已掌握了另一個世界的語言。
當她問起這件事時,陰影滿不在乎的告訴她,弄懂這門奇異的語言花了它一天的時間——而這已經是算它花時間花得最多的事了。自從有了身體,它出現在艾蕾希婭夢里的時間越來越多,夢境也越來越清晰,少女漸漸難以分清它所營造的夢境與現實世界的區別。陰影以驚人的速度學習著一切,包括那些學姐經對她使用的招數——如果不是反復告誡自己眼前的人並不是真正的學姐,她早就淪落在對方的曖昧攻勢下。盡管如此,艾蕾希婭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每天夢里的磨擦和擁抱讓她欲火高漲。
真是沒出息,艾蕾希婭心里暗暗苦笑,自己實在不算菜鳥,可偏偏對學姐毫無抵抗能力。這樣的日子同時也讓她隱隱約約覺得有些不安,日益龐大的陰影覆蓋了她意識的每個角落,隨著它的不斷成長,她能感到體內的力量已經遠不是以前的自己可比——離開酒館的那晚,她只是稍微發力,便捏碎了一位尾隨她的冒險者的手腕,剩下的兩人如同看到怪物般驚恐地落荒而逃。體內的聲音瘋狂的呼喊殺死他,她花費了極大力氣才堪堪壓住上涌的血液,入夢後她質問陰影,對方卻裝傻充愣,仿佛根本沒這回事一般。
力量正在超越意識,她想。當自己的意識無法屈駕這股力量時,會變成什麼樣子?
「小姐,到了。」
車夫的聲音打斷了艾蕾希婭的思緒,她推開車門,外面的冷空氣讓她打了個寒顫。馬車停在街角處,光從周圍的建築來看,艾蕾希婭分辨不出這兒和其它街區有什麼區別。一樣低矮笨拙的石屋緊密相連,厚實笨拙的牆壁能抵御寒冷,而低矮是因為岩石作為建材自重太高——北方的城市大多都這樣,而凜冬作為極北之都,更是將這一傳統發揮到極致。放眼整座城市,除了無冬廣場邊的巨大鐘樓,幾乎沒有一座建築的高度超過城牆,就連海爾提斯神殿也沒有三層以上的建築。
「這兒就是黑手巷?」艾蕾希婭問。
「不,」車夫朝身後指了指,「從那里進去才是黑手巷。」
艾蕾希婭這才注意到前方兩棟石屋中間夾著一條一人寬的小道,就像兩側連續的房屋向中心靠攏,卻不能完美收口而留下的細縫一般。
「帶我進去。」
「別……小姐,那里可不是……一般人能去的地方啊!」車夫一急連話都說不清了,「黑手巷可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里面盡是些亡命之徒,我,我最多只能送你到這兒了。」
艾蕾希婭聳聳肩,看來這兒和肖克的描敘很符合,黑暗,貧窮,混亂,罪惡,律法無法覆蓋到的邊緣之地,類似于巴隆鎮的貧民窟。任何光明偉岸的城市都會有陽光無法照射的一面,即使再賢明的執政者也無法改變馬太效應。她取出幾枚銅子遞給車夫,「別怕,我只是隨口說說,你可以走了。」
車夫接過銅幣立刻駕著馬車離開了,似乎他一刻都不想在此地停留。艾蕾希婭收緊衣領,鑽進小巷。這條巷子並不長,走了大約數十步後,周圍變得豁然開朗。連續而齊整的石屋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各種奇形怪狀的建築——有的盡管看起來很簡陋,但外型甚至比神殿還要龐大。這些建築後面是艾蕾希婭所熟知的木屋和帳篷,橫七豎八的交縱著,街邊到處可見生活垃圾和火堆殘渣。
外面依然沉浸在睡夢中的凜冬,在這里已不復存在。到處都是人們忙碌的身影,街邊有人傾倒冷水洗臉漱口,帳篷與帳篷之間燃起篝火,烘烤著一些看不清模樣的食物。篝火邊站著手握棍棒的大漢,隨時準備給上來搶食的乞丐狠狠一擊。看到這一切,艾蕾希婭心里忽然涌起一股久違的親切感。
兩個月前,她也是這類人中的一份子,早起晚歸,四處偷模拐騙,為的只是中午和晚上的一小塊面包。當發現一天的收獲不足以供自己和諾恩的消耗時,她信奉了簡單暴力就是美。特別是當自己擁有超凡力量後,她更是將這一優勢發揮到了極致。如果不是那場變故,她想自己或許已經過上另一種生活——帶著足夠的金幣離開巴隆鎮,與諾恩在這世界的某座城市買棟屋子定居下來。
艾蕾希婭招了招手,很快有人靠了過來——這群人無時無刻不在尋找掙錢的機會,特別是像她這樣穿著華貴,孤身一人的肥羊,她對這點甚為清楚。「帶我去找三兄弟,」肥羊雖然容易被宰,但至少能得到一流的服務,「你知道我指的是什麼。」
其中一個看來比較精明的矮個子立馬點頭道,「請跟我來,我帶您去。」說罷還模仿貴族的姿態彎腰行了個禮,本就瘦小的身材曲成一團,佝僂的模樣可笑之極。但少女沒有笑,她連厭惡的表情都沒有露出來,只是點點頭道,「帶路吧。」
矮個子抬起頭,表情有些驚訝,「是……是,女士,請往這邊走。」
三兄弟是一家店鋪的名字,一家由三名法師開的店鋪。北地很少見到法師,大多數法師都居住在南方,沒人喜歡冰天雪地的北境。可這三名法師不太一般,據肖克說,這三人都是灰袍。
立志成為法師的人,在法師塔學習一段時間後,都得面臨一個艱難的選擇——進行試煉,或放棄法師之路。試煉失敗的後果便是死亡,精妙的奧術世界不允許笨拙的人存在,法師可以選擇何時進行試煉,但若沒通過試煉之前,便永遠只能徘徊在冰山腳下,遙望壯闊玄妙的奧術之境而不可及。
于是被魔法力量所誘惑,卻又不敢用生命去證明自己能力的法師選擇了叛逃,他們被人稱為灰袍。為了躲避法師評議會的追殺,灰袍法師只能隱姓埋名,躲在評議會實力難以觸及的地方,偷偷感受著魔法流經全身血脈時帶給他們的快感。
「就是那兒了,」矮個子朝一棟低矮的石屋努了努嘴,「你可以去敲門,說出你想要的東西,但他們並不一定會見你。」
「多謝。」艾蕾希婭丟給他一枚銀狼,向石屋走去。身後的矮個子忽然喊道,「女……女士,回去的時候請小心,如果可以的話,讓灰袍帶你出去。」他似乎有些緊張,喊完後四處張望了陣,隨後轉身跑向一條小巷,很快便不見了。
艾蕾希婭笑著搖搖頭,敲了敲門,還沒等她說明來意,木門吱呀一聲打開了。一名身形削瘦的男子站在門口,微笑著做了個請的動作,「進來吧。」
少女隨著男子走進屋內,木門隨之自動掩上,屋子里頓時陷入一片漆黑中。接著男子打了個響指,一連串的火光接連綻現,很快屋子里變得燈火通明,這如同變戲法般的場景看得艾蕾希婭暗自咋舌。男子並非像傳言那樣穿著灰袍,而是一件瓖嵌著珠寶的華貴法師袍,和屋子里精致典雅的裝飾交相輝映——顯然這家伙挺會享受,艾蕾希婭想。
「歡迎來到三兄弟魔法店,女士,」他攤開雙手,「請容許我先介紹下自己,我是維爾.塔克,三兄弟之首。」
「艾倫。」艾蕾希婭點點頭道。
「艾倫……是嗎?」男子放慢語速重復道,「那麼艾倫小姐,你需要些什麼?我這兒有上好的藥材,魔法加持過的武器,簡單易用的法術卷軸,和一些神奇的魔法制品——都是別的地方難以買到的稀有玩意。」
「听說你們這兒能完全改變一個人的外貌。」
「哦?」維爾盯著她的臉仔細看了陣,「沒有任何瑕疵,長得還算可愛,你想改變自己的外貌嗎?為什麼?」
艾蕾希婭皺了皺眉,「出于某些私人理由。」
「別介意,我只是隨口問問,」維爾笑笑表示理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我沒興趣去打探那些東西。雖然我這兒能提供易容服務,但收費也不低——法師評議會最近盯得有點緊,一些常用的材料已經越來越難弄了。」
「錢不是問題。」艾蕾希婭從懷里掏出一個鼓鼓的布袋遞給男子——里面一共裝著五十來枚金幣,那也是她在巴隆鎮貧民窟的全部所得。
「不用那麼多,二十枚金龍便夠,」維爾打開布袋看了眼,又重新系上丟還給少女,「滿意後再付款,三兄弟講究生意公平。」
「那現在就可以開始嗎?」艾蕾希婭問,「還是要等其他兩人回來?」
「他們暫時不會回來了,而且這種小法術我一個人就夠,」維爾說,「既然你看起來如此心急,那讓我們現在就開始吧。實驗室在地下室,請隨我來。」
男子說完朝地下室走去,跟在他身後的少女發現他的腳似乎有些跛,走路一拐一拐的。
「你的腳……」
「這個麼?問題不大,」男子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跛腳,笑道,「耐不住北方的嚴寒,凍壞的。能走就行。」
艾蕾希婭點點頭,又問,「用法術改變外貌可靠嗎?我是說……不會被什麼人看出來吧?」
男子停下腳步,隨後哈哈一笑,轉過頭道,「你說呢?」就在這時,艾蕾希婭驚訝的發現男子那還算端正的五官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恐怖之極的臉,像被火烤過的肌膚皺縮成一團,漆黑的肌肉扭曲著,眼框猶如兩個不對稱的深坑,而鼻子處只剩下兩個小洞。整張臉仿佛是來自地獄的魔鬼,在烈焰中猙獰而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