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真冷……」
望著在門口搓手跺腳的金發男子,提爾.艾斯納嘴角揚起一絲笑意。他還是和第一次見面時一樣,沒個正經樣子,真是對不住他那副英俊的面容。不過提爾也知道,他這副模樣只會在自己和艾琳面前顯露,其它時候他絕對是個謙謙君子——至少裝得很像。
「快過來吧,火炕里暖著呢,」提爾道,「難道還要我過去請你麼……王子殿下?」
「喲,現在居然叫我王子殿下了?」對方笑著關上門,「看來你也很希望我用尊稱回應你啊……未來的凜冬城公爵大人。」
「如果能把未來兩字去掉,就更動听了。」提爾從身邊盛著溫水的陶瓷盆里取出一瓶酒,「溫了多時的姜酒,你再不過來可就沒了。」
「公爵大人親自溫的酒,我怎麼能不喝呢?」金發男子三兩下踢掉鞋子,光著腳跑過來鑽進火炕,長長舒了口氣,「這鬼地方的冬天還是這麼冷,真不知道你們是怎麼熬過去的。難道天天趴在火炕里不動?」
「殿下,冬天還沒到呢,」提爾優雅地拔開軟木塞子,將對方的酒杯滿上,「按星歷來算,一星期後才是臨冬日,王國的冬天從這里開始——」
「——也從這里結束。得了吧,提爾,這話我都能背了,」金發男子翻了個白眼,「你也別再叫什麼王子殿下了,听起來夠別扭的。」
「哈哈哈,那我該叫你維洛,還是維克多?」
「別傻了,這里可沒有什麼珠寶商人維克多,」男子將溫酒一飲而盡,隨後被辣得齜牙咧嘴,「咳……咳,我只是不想被人盯著喊,哇,維洛王子在這兒罷了。對了,提費科和緹麗呢?怎麼沒見到他們?」
「拜托,他們還沒成年,提費科才六歲!」提爾瞪了維洛一眼,「帶他們來喝酒,被我父親知道就死定了。」
「得了吧,以前我們喝酒的時候就成年了?那時候你,艾琳和我第一次偷偷跑去酒館,還不是你帶的頭?」
「……」提到艾琳,提爾的聲音一下變低了許多,「是啊……那時候我只是想試試這東西究竟有什麼魔力,能讓大人們喝得東倒西歪也絕不停口。」他將維洛的酒杯再次斟滿,「而且我記得你第一次喝這個時是極為討厭的。」
「沒錯,苦澀的火酒里加上生姜,不討厭才奇怪。」維洛握著杯子微微搖晃,泛黃的酒面蕩起一圈圈波紋,「南方偏好酸甜的果酒,口感柔和的蜜酒,誰會愛喝這種又辣又苦的姜酒?」
「可它卻是艾琳最喜歡喝的酒……」
「如果不是她每次都點這種酒,還逼著我一起喝,我肯定不會再嘗試第二口吧。」維洛笑了笑,「誰知道我現在卻喜歡上了口味,聞起來香醇,喝起來辛辣無比。」
提爾陷入了沉默。那個在誰眼里看來都是乖巧可愛的女孩,其實有著不為人知的一面。她活潑好動,渴望冒險,可從小就體弱多病的身體不能讓她和其他孩子一樣玩耍瘋跑——大多時間,她都呆在城主書房靜靜地看書,他曾以為她也會一直這麼過下去,直到那次相遇……
九歲那年的盛夏,提爾第一次見到了來自頌君王城的維洛,他隨國王的巡游車隊抵達凜冬,兩個年紀相仿的男孩幾乎不需要什麼緣由,便很快成了一對形影不離的好朋友,不,現在提爾回想起來,應該是臭味相投更加準確。他們有著大多數男孩在那個年齡段該有的惡習,比如翻牆,打洞,以及掀女孩子的裙角。兩人打賭誰先掀到城主女兒的裙子,誰便是更勇敢的人。于是趁著一次國王與城主私下宴會的空擋,兩人溜進了書房。女孩很配合的轉身就跑,兩人立刻進入狀態,窮追不舍。但書房里一排排高聳的書架和到處堆放的書籍讓他們很快丟失了目標,兩人仿佛陷入了迷宮之中——後來提爾才知道,那些地上堆砌的書籍是女孩無聊時一本本從架子上搬出來的,為了搭建屬于她的城牆。而整個書房,便是她的城堡。
當兩人被一堵突然倒塌的「書牆」壓倒在地上時,女孩才從一旁悠閑地踱步而出。她緩緩走到提爾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兩人,「我叫艾蕾希婭.史塔克。從今天開始,你們就是我的手下了。」——這是他第一次近距離見到女孩,也是第一次和她說話,「我叫提爾.艾斯納,憑什麼?」
但兩人最終還是成了她的手下——勝者為王這一套在小孩子里很吃得開。兩人帶她跑遍了城堡的每個角落——由于身體不好,大多數時候都是維洛和他輪流背著艾琳——比起艾蕾希婭這個名字,他更喜歡叫她的小名。慫恿兩人去喝酒,也是他預謀了好久的事。後來維洛隨車隊返回頌君,熱鬧了快兩個月的城堡一下冷清不少,大人也將注意力重新移回孩子身上,兩人在一起的機會頓時少了許多。不過提爾從來沒有听到她抱怨過什麼,女孩的笑容總是淡淡的,無論是獨自安靜看書時還是陪他們一起喝酒時。
接下來的兩年里維洛還單獨來過兩次,再後來,維洛便被家里人看得死死的,最多寫個信聯系下。只有他還盡量找機會帶女孩溜出城堡,特別是城堡守衛的眼皮底下偷跑時,別提有多刺激了。不過一切都隨著一場意外而終結,在他十七歲那年,少女和冰原狼之子在積雪谷遇到落石,馬車墜入山崖,不幸遇難。而半個月後,提古.艾斯納接替病死的狼王成為新一任城主。
「抱歉,我不該提她的。」維洛拍了拍發呆的提爾,微笑著說,「不過我們難得見一次面,今天就擺出一副苦臉了,先痛快暢飲一番吧。」
提爾吐了口氣,勉強點點頭,「嗯。」那是因為你什麼都不知道,維洛,他苦澀的想。艾琳遇到的事故很可能不是意外,而狼王的死也是早有預謀的,這一切或許都和我父親有關。但我卻不能告訴你,永遠不能。
「對了,這次我來凜冬的路上遇到一個很有意思的女孩,」維洛舉起酒杯微微抿了一口,道,「她掏出一枚金幣找到車隊長,想坐我那輛豪華馬車,卻不知道那是我的私人用車。」
「結果你看到這一幕,就通知車隊長讓她上車了?」
「這你都猜得到?事實是這樣沒錯啦,她說她叫艾倫,來凜冬找一個失散多年的朋友。當時她穿著神官袍,看紋飾應該是晨曦女神教會的。」
提爾沒有作聲,他知道維洛願意讓一個陌生女子上自己的馬車必有原因。眼前這名金發男子可是全國少女都愛慕的對象,不提身份,光是他英俊的外表都能讓大多數待嫁閨中的少女神魂顛倒。但這麼多年,提爾幾乎沒听到任何緋聞從他身上傳出過——盡管「那種地方」沒陪他少去。
「後來我們就聊上了,」維洛表情顯得很愉快,「當我問她北方和南方哪里更美時,你猜她怎麼回答的?北方的美遠不是南方可比,那種用雙手小心翼翼捏出來的藝術品,和北方純粹的自然美比起來根本是天差地別。很有意思的姑娘,對吧?她當時可是拍桌而起,居高臨下的瞪著我說出這番話的。」
「就這樣?」
「喂喂,什麼叫就這樣,我已經很久沒被女孩子用下巴俯視過了。說實在的,當時真讓我有些恍惚,以為我不是在馬車上,而是在那天的書房里……」
「你到底想說什——」提爾皺了皺眉,書房?——兩人在迷宮般的紅木書架中穿行,忽然身後的一堵「書牆」轟然倒塌,將猝不及防的兩人壓倒在地。女孩從一旁悠悠走出,居高臨下地俯視他們,清脆的聲音從頭頂上傳來,我叫艾蕾希婭.史塔克。從今天開始,你們就是我的手下了。——提爾想到這兒忽然怔住,「難道你的意思是……」
「沒錯,那個姿態和神色,幾乎和艾琳一模一樣。你也知道,從我最後一次見她時起,到現在差不多快有十五年了。天知道一個小女孩在十五年里會發生多大的變化,可我在見到艾倫的第一眼的時候,就覺得她和艾琳很像,這也是我為什麼想讓她上車的原因。」
提爾覺得有那麼片刻心髒跳得飛快,但很快便冷卻下來。他自嘲的笑了笑,不,艾琳已經死了,那不是場意外,意外有可能生還,但人為卻絕無可能。「或許她們只是長得相似罷。」
「你的反應還真是……無趣,我原本以為你會撲上來問她現在在哪呢。」維洛嘆了口氣,「不過後來她看到我時表情也沒有太多變化……我想你應該說得沒錯,她們倆不大可能是同一個人。」
隨後兩人陷入了短暫的沉默,紛紛低頭喝著姜酒……直到提爾的聲音再次響起。
「那麼……她現在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