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長歌 第二十九章 臨近

作者 ︰ 悔恨Grief

「吱呀——」艾蕾希婭輕手輕腳地推開老舊的木門,溜進屋內。隨著木門重新合上,外面呼嘯的寒風頓時被隔絕在身後,只剩下隱約從門縫里傳來的「嗚嗚」風鳴聲。

「呼,真是見鬼的天氣,」少女搓了搓凍僵的手掌。短短幾天溫度驟降了近十度,如果這世界有天氣預報的話,她肯定會听到不少諸如寒流來襲,冷空氣雲團擴散之類的嘮叨,外加美女播報員面帶微笑地提醒人們出門注意添衣,以防感冒……但現在迎接她的只有黑洞洞的旅館大廳。

此時已是深夜,大多數人都陷入夢鄉——在凜冬,人們總是睡得很早,這不禁讓她想起了那個農村沒通電,夜晚缺乏娛樂活動的笑話。在這兒,一家人是不是也會生許多小孩呢?她偷笑了陣,模黑穿過大廳。她的房間在三樓,而樓梯口在大廳盡頭。

「外面很冷吧?」

「哎?」少女被冷不丁響起的聲音嚇了一跳,她偏過頭,發現大廳邊用來做酒肆的屋子里竟還透露出微弱的火光。艾蕾希婭好奇地走過去,拉開門簾,看到旅店老板正坐在吧台前寫著什麼。昏暗的燭光下,他的白發仿佛染上了一層金黃,削瘦的身影隨著搖曳的光火微微晃動,在地板上拖得老長。

「你還沒睡?」少女有些意外地問。

「我得把這些盡快算出來,畢竟冬天很快就要來了。」他晃了晃手中的鵝毛筆,臉上的皺紋隨著笑容聚成一團,「過來喝一杯吧。」

艾蕾希婭知道他指的是什麼。這家店的老板總喜歡溫上幾壺麥酒,免費供給在店里留宿的旅客。艾蕾希婭前天搬到這里來的時候便被熱情的老板拖去喝了一杯,只是那微酸的酒水並不討她喜歡。但現在,她卻鬼使神差地點點頭,「嗯,好。」

或許在黑暗中待得太久了,她想,偶爾也想被光照到。

走到吧台邊坐下,老板遞上一杯新倒的麥酒,「來,喝了它就沒那麼冷了。酒可是好東西,對北地的人來說,冬天可以沒有面包,但不能沒有酒。」

少女接過酒杯,握在手中。酒的溫度透過不均勻的杯壁傳遞到手心里,微微發燙。渾濁的酒面冒起淺白的霧氣,在昏黃的燭光下盤旋上升,讓她產生出一種被酒霧包圍的錯覺。

她低下頭,抿了一口。溫酒在舌尖徘徊,留下微酸的味道,隨後流過喉頭,接著她感到胃里一暖,情不自禁的吐出口氣,「哈……」

味道依然說不上好,但她發覺自己已不像第一次喝時那麼抗拒。這東西就是這樣,她忽然想起以前朋友說過的話,明明難喝得不行,卻越喝越上癮。喝醉後頭痛欲裂,恨不得下輩子都不再喝酒,但清醒後又會開始懷念那種感覺,于是期待下一次喝醉。所以沉迷于酒精的人都是有自虐傾向的人。

扯淡,當時她這麼回答。而對方卻笑了笑,說,總有一天你會懂的。

只是她沒想到自己會懂得那麼快。她第一次喝醉時,便是學姐自殺的那天——從那一天起,她便無法再對自己產生一絲一毫的好感。

我才是這世界上最可恨的人,她在心里對自己說,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

「怎麼了,想念情人了?」店主人注意到發呆的少女,靠過來問。

艾蕾希婭苦笑了下,搖搖頭道,「不是,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她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苦澀而溫暖的味道猶如被封存了很久的回憶,讓人覺得莫名的熟悉。

「不用害羞,」店主哈哈大笑道,「這麼晚才回,不是見情人,難道還會有別的?呵呵,我可是過來人,小姑娘你騙不了我的。」

艾蕾希婭張開嘴,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只好皺眉道,「說得你好像很有經驗似地,要真是過來人,你也不必此時還一個人孤零零的坐在這里算賬了吧。」

話剛出口,艾蕾希婭突然意識到自己說得有些過分,不禁臉頰發燙,埋下頭去悶悶不樂地撥弄著面前的空酒杯。

店主也一時怔在那里,望著手中的鵝毛筆發呆。就在艾蕾希婭忍不住打算道歉時,他忽然開口說道,「我啊……以前有個很漂亮的情人。」

少女抬起頭,驚訝的望著他。

「別這麼看我。要知道年輕時喜歡過我的女子可不少。」店主朝她笑了笑,將右手放到唇邊,接著一段流暢的曲子便從他嘴邊吹了出來,「我並不是冰原人,小時候我隨家人住在斷海城,那里有王國最富盛名的音樂學院,而我是學院里最出色的學生。」

「在我二十歲那年,學院里的老師已無法再教我更多的東西,于是我離開了那里,開始四處游歷,尋找音樂的靈感,想要創造出最動听的樂曲。」店主喝下口麥酒,繼續說道,「王國每座城市我都去過,短則數月,多則一年。我的樂譜越寫越多,但總沒有一章能讓我滿意。三十五歲那年,我到了凜冬,在一場晚會上遇到了她。她的身影一下就吸引住了我,我為她演唱了一首又一首的曲子,接著我們便相愛了。愛情本身就是這世界上最美的樂章,我的靈感不斷浮現,那一年,我新寫了許多曲子,比前面游歷的數年里加起來寫的還要多。為了得到她父母的認同,我放棄了小時候想要成為一名游吟詩人的夢想,在凜冬買下這棟房子,開了一家旅館。但我覺得這很值得,特別是和她在一起的時候。」

「可惜這樣的好日子只持續了兩年多,在一場舞會上,奧列克.史塔克看中了她,將她強行帶回了城堡。而她的父母想要阻止狼王,不慎沖撞了他的座駕,被衛兵當場殺死。」

奧列克.史塔克,艾蕾希婭听過這個名字,冰原狼王,凜冬城的前任城主。

「這個消息對我來說如同晴天霹靂,我痛苦萬分,卻無能為力。那陣子,我無比痛恨自己的無能,」店主的聲音很平靜,似乎講述的故事和自己無關,「整天不停的喝酒,只有這樣,才能麻痹自己的大腦,才能在深夜閉上眼楮。」

「後來,狼王厭倦了她,把她扔給了自己的手下,也是後來被稱作血刃的那群家伙。沒人知道他們對她做了什麼,幾天後她便被掛在城頭上——赤身**,身上沒有一塊完好的皮膚。那時她已經死了,可我卻覺得她還活著,她正在城頭看著我,等待我的回應。」

「可我……我當時連她的尸體也不敢多看一眼,血刃就站在一旁,冷笑著向圍觀的人群宣揚這就是反抗他們的下場。」

「于是我便開始等待,等待復仇的那一刻。誰知這一等便等了三年多。」店主嘆了口氣,「奧列克.史塔克病死,血刃跟著倒台,被提古大人下令全部絞死在城門口——就是當年懸掛她的地方。行刑的時候,是我親手拉下的絞架繩索。繩索扯開腳底的活動木板,他們就那樣懸在空中,身體不停抽搐。我一共拉了三十二次,三十二名血刃,一個不少。後來提古大人成為新的凜冬城公爵,凜冬也越變越好,可對我來說,已經毫無關系了……」

他的聲音漸漸低沉下去,接著房間里變得寂靜萬分,只剩下蠟燭燃燒時偶爾發出的 啪聲。

「為什麼要告訴我?」不知過了多久,當蠟燭已經快燒到底時,艾蕾希婭才打破沉默問道。

「因為你的樣子,」店主無聲地笑了笑,「……幾乎和她年輕時一模一樣。你知道嗎?我第一次見到你時,還以為是她又活過來了。盡管你不是她,但我還是感謝上天,讓我在有生之年能再見到她一次……」

艾蕾希婭不記得後來自己是如何離開那里,回到自己房間的。她只記得最後一個鏡頭是店主背對著她不停的喝酒,一杯接一杯,在搖曳不定的燭光下,他的肩膀微微發顫。

按店主的故事來推算,他也不過四十來歲。可現在他看起來卻和一個五六十歲的老人無異,滿頭白發和爬滿臉頰的皺紋怎麼都無法讓艾蕾希婭把他和故事中那個英俊迷人的吟游詩人聯系在一起。還有,他說的這副面容又是怎麼回事?艾蕾希婭怔怔地注視著鏡中的自己——那是一副陌生的臉,無論從哪方面來說都要比原先的自己好看許多。可這副面容卻是由魔法變幻出來的,怎麼會和一個七八年前死去的女子相似?

—法術一旦施放,你就會立刻變成我想象的樣子。

—那麼,你決定好要變的樣子了嗎?

想了半天也找不到任何頭緒,艾蕾希婭決定把這些事先丟到一邊。她站起身,走到窗前。透過窗戶,夜色中的無冬廣場靜靜地呈現在她眼前。一切預備工作都已完成,新的外貌,離目的地只隔兩條街的旅館,以及武器……她從盤起的長發中抽出發簪,夾在兩指之間;筷子般粗細的簪身在月光下折射出黯淡的金屬光澤。她的行李都留在初到凜冬時下榻的旅館,並且預付了十天的訂金。如果一切順利,沒人知道她曾離開過那里。而在新城主繼位的盛大晚宴上實施復仇的,是另外一個人,兩者之間沒有任何聯系。

剩下她要做的,只是等待。

離臨冬日只剩下一天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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