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克.維恩最討厭的就是這種天氣。
灰蒙蒙的天空飄蕩著細雨，似乎總也不會停息，算上今天，這已經是入冬以來的第三場雨了。有人常把北方的冬天和南方比較，說北方冰天雪地，寒風凜冽，南方的冬天則要溫柔許多。只有維恩知道這些全是放屁——作為一名居無定所的人，他才清楚南方的冬天有多麼難熬。陰冷的潮濕感幾乎無處不在，即使屋內燃著熊熊爐火，身上裹著厚實的皮衣，也阻止不了那滲人的寒意慢慢沁入四肢。
他緊了緊衣領，走到窗邊，整個城市在細雨中顯得朦朦朧朧，遠處港口依舊繁茂，三四條船正在卸貨，水手們的身影如同辛勤的螞蟻，但在維恩眼中，這座城市已經腐爛到了骨頭里。
「最近過得還好嗎，夏洛克？」
一句突兀的問候聲忽然從房間角落傳來，聲音又尖又細，像是捏著嗓子刻意發出來的一般。
維恩輕輕嘆了口氣，頭也不回地說，「我記得上次提醒過你，進來之前要敲門的。」
「嘿，別計較這麼多嘛，我們可是老搭檔了——」
「別在這里說這些，針眼，」維恩不悅地打斷道，「你知道我女兒還在。」他頓了頓，轉身回到桌子前，「要來一杯嗎？
「抱歉，」被稱為針眼的男子聳聳肩，從陰暗的角落中走出，身影被明滅不定的爐火拖得老長，「綠茶就好。」
維恩在桌邊模索了老一陣，最後還是針眼開口提醒道，「左邊第二排第四個抽屜。」
維恩拉開抽屜，茶葉盒子正靜靜躺在一堆瓶瓶罐罐中。他苦笑了下，「你倒是記得比我還清楚。」
「我說夏洛克，你來這兒已經快十年了，到現在連自己家都沒模清楚？」
「十年？」維恩自嘲地笑了笑，「那只是我和她第一次到深水港的日子罷了。事實上我呆在這座城市的時間恐怕加起來連一年都沒有……再說了，」他抬起頭盯著對方，一字一句地說道，「這里不是我的家。」
針眼沉默了片刻才開口道，「你真決定了？」
維恩打開鐵盒，抓了把茶葉倒入杯中，「有什麼決不決定的，我總不可能讓我的女兒走上這條老路。」
「那也不至于搬到頌君城去吧，那里物價又高，地皮又貴，而且——」
「而且遠離深水巷，」維恩打斷道，「這才是關鍵。離開後，我不想再和鐵面扯上關系。至于錢，我為他干了這麼多年，積蓄還是有點的。」
熱水順著杯口流入杯中，頓時揚起一團白色的霧氣，清新誘人的茶香一時間充滿了整個房間。
「好罷，我是說服不了你，」針眼接過對方遞來的茶杯，無奈地說，「誰都知道暗密刀從來都是專斷獨行的。只是大人真的原意放你走麼？要知道你可是——」
說到這兒他忽然打住，低下頭專心喝起茶來，不一會兒門外便響起了咚咚的敲門聲。
「進來吧。」夏洛克.維恩說道。
「爸，啊……帕克哥哥你也在啊，」推門進來的是一名十來歲的少女，扎著兩條馬尾辮，雙頰處有著一對小酒窩，模樣顯得十分可愛。
「有什麼事麼？」維恩板起臉問。
「今天該做的功課都做完了，我……我想出去玩一會兒。」少女吐了吐舌頭，小聲說。
「去吧，」維恩點點頭道，「記住不要和街頭那些混混來往，更不要隨便和人打架！」
「知道了！」少女見要求得到允許，開心地跑了出去。
「你的女兒還是這麼有活力啊。」針眼望著少女的背影笑道，「若是真和人打起架來，估計她的對手會被揍得很慘吧。」
「我倒是希望她一輩子不用和人打架，平平安安的，找個合適的人嫁了就好。」
「是這樣麼？你也不問下她願不願意這樣過一輩子。有的人生下來就注定了不會平凡，特別是對于一些有著特殊專長的天才來說更是如此。說到這兒我又想起了第一次見到你們時的場景，哈哈，那可真是……」
「夠了，別說這些了。」維恩打斷了他的話，「你來這兒找我有什麼事？總不是來談我女兒的吧。」
「不，大人有話要我帶給你。」針眼放下茶杯，坐直身子說道。
見對方認真的樣子，維恩表情也嚴肅起來，「說吧。」
「你知道最近從亞瑟城傳出的消息嗎？」
「不知道，最近我和鐵堡沒什麼聯系。」夏洛克.維恩搖了搖頭道。亞瑟是頌君的衛星城，住在那里的人基本都是近年來崛起的新貴，而這些人也是鐵堡主要的生意對象。
「雪利家的長女被人剁了，在北境森林。」針眼揮手做了個砍的動作，「從肩膀到腰部，干淨利落地一劍劈成兩半，嘖嘖，腸子流了一地。陪同她的兩個小子也死在那里，兩個都被砍掉了腦袋——其中一個家伙還是殷紅騎士團的騎士。听說尸體被發現時已經過了幾個星期，上面幾乎爬滿了蛆蟲，想想就讓人起雞皮疙瘩……」
「說重點。」維恩皺眉道。
「簡單來說，就是一名紅袍法師為了通過試煉，進入了北境森林。據情報說，當時她是為了獵殺一只成年眼魔。除她之外，同行的還有一位牧師，一名騎士，以及一個……雇佣兵。」
「不過現場只找到了三個人的尸體，還有被炸得粉碎的眼魔……嗯，他們說那是火球術干的。唯獨那名雇佣兵下落不明。由于法師試煉的特殊性，沒人知道他們當時就遭到了不測，所以等到尸體被發現時，許多能提供線索的細節都已經被抹去了。」
「法師議會沒有任何反應麼？」
「那群家伙眼里除了魔法外，別的什麼都不在乎……對于高高在上的他們來說，只是死了一個試煉失敗的學徒罷了。有人說殺手冷漠無情，其實比起法師來，還是要差上那麼一點的——至少殺手珍惜自己的命。」
「那殷紅騎士團呢？」
「啊，他們比法師倒是有人情味許多，可他們能怎麼辦？騎士們一個個都偽裝得道貌岸然，要他們大張旗鼓的搞復仇？得了吧。所以到現在他們除了悼念那名死去的可憐蛋外，也沒有別的反應了。當然，背地里那些鋼鐵罐頭會做些什麼我就不清楚了……」
「總之，當消息傳到亞瑟城後，只有雪利和菲勒兩家發起了懸賞令，不過就算這樣，賞金也高得嚇人……居然有兩萬金龍之巨。」說道這兒針眼舌忝了舌忝嘴唇，「兩萬啊……整個佣兵界都瘋了，還有許多灰色勢力也聞風而動……而這些你竟然都不知道？我賭用不了多久，北地將會是王國最擁擠的地方。」
「所以呢？鐵面不會是讓我去干掉那個家伙吧。」
「怎麼，兩萬枚金龍還不能讓你動心？」針眼笑道。
「听著，小子。面對騎士，牧師和法師的組合，不僅能干掉對手，還能全身而退，這樣的人你覺得會是一名雇佣兵麼？就算是我，也做不到正面迎戰一名有牧師支援的殷紅騎士——當然這還是建立在法師第一時間被解決的情況下。」
「如果偷襲者是一名高階法師，做到這點或許不成問題，可偏偏你說他們都是死于劍傷。所以這家伙要麼是非人類，要不就已經將劍術和格斗技巧練至巔峰……這樣的對手，我沒有任何勝算。」
「啪啪……」針眼拍了拍手道，「你的看法和大人完全一樣……不愧是暗密刀。大人當然也清楚這一點，所以並不是要你去殺掉那個家伙，而是……」針眼湊到維恩耳邊輕聲說出鐵面指派的任務。
「什麼？」維恩听完後不可置信地望著針眼，而後者的眼神告訴他這不是一個玩笑，「他瘋了嗎？」
「你知道，大人本來就和賽拉奧不合，而在賽拉奧的打壓下，現在鐵堡的生意範圍越來越小，再不作出反擊，深水港就要被他一手掌控了。要是能成功拉攏到那家伙，我們便有了和對方一戰之力，就算那家伙不出手，賽拉奧也會因為忌憚我們的實力而不敢輕舉妄動。」
「但這樣一來的話……就等于是和兩大家族為敵了。」
「誰知道呢，或許沒多久，整個王國都會換血也說不定呢……」說到這兒針眼低聲笑了起來，「當然，大人也考慮到了這個任務的難度，所以你並不是非要找到他不可。只要你能營造出他願意加入鐵堡，為大人效力的傳言就可以了。」
「如果他被那些聞風而至的人殺了呢？」
「那麼說明他沒有利用的價值，任務自然也就取消了。不過即使這樣，大人還是會付給你報酬的。三百枚金龍。有了這筆錢，你在頌君也可以買下一棟不錯的房子了吧。」見維恩沒有反對，他便接著說道，「如果沒有問題的話，我們下個星期就出發。」
「你也去？」
「當然，別忘了我們可是老搭檔。再說了，整個深水港你還能找到比我消息更靈通的人麼？」
針眼走後，夏洛克.維恩望著窗外朦朧的城市嘆了口氣。「邀請對方加入鐵堡麼……」他苦笑了下，心底總覺得事情不會像針眼說的那麼簡單……但他沒有選擇，如此高的報酬不容他拒絕。為了黛西，他必須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