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屋里,楚元雄坐在床邊,一只手捂住楚王妃的手。關心問道︰「漱兒,你沒事吧。」
「勞王爺擔心了,妾身無礙。喝了藥已好多了。扶我起來到大廳去吧,林大人還在那兒呢。」楚王妃臉色依然蒼白,但是語氣平穩了許多。
楚元雄想到今日之事全由林輔而起,不由有些氣惱。扶著楚王妃起床,埋怨道︰「那林輔夫婦二人真是不知好歹。今日大好氣氛全被他壞了。」楚王妃在旁听了,只是輕笑不語。
二人剛走出屋里,就見外面丫鬟聚在一起低聲說著什麼。楚元雄咳嗽一聲,不滿道︰「在此說些什麼事?」那丫鬟們見被王爺逮住,心中俱是緊張。好半天才有一丫鬟站出來,結結巴巴道︰」啟稟王爺,剛……剛才您的書……房里,傳來……傳來陣陣鈴聲。一直不停,下……下人們奇怪,卻不敢……不敢擅自進屋查看。所以……所以在此等候稟告王爺。」
楚元雄眉頭皺起,暗想,書房里怎會有鈴聲?那可真是奇怪了。正欲再問,卻忽然想起,當年李書遠臨走之時,所留下的聖鈴不正是留在那里麼。難道說……想到這里,楚元雄急忙對著幾名丫鬟吩咐道︰「你們扶著王妃前去大廳。」說罷對楚王妃交代幾句,匆忙走向書房。
一靠近書房,就听房里鈴聲大作。楚元雄進了屋子,取出聖鈴。見那鈴鐺竟是自己搖個不停。楚元雄心中一跳,莫非這朱雀已然現身了。趕緊前往大廳,準備吩咐人去查詢。卻見那聖鈴越靠近大廳,鈴聲越是緊促。楚元雄驚想,看著情形,莫非朱雀就在我王府大廳那處麼。
楚元雄到大廳時,林輔那小妾已到。楚元雄只得喚了人來,命人持鈴去找凌先生,讓凌昱先行尋找下落。自己留下來听林輔那小妾如何說道。
林家二女乃女乃不知王妃大宴為何自己一房偏室也能前來。心下正忐忑間,听見自家老爺問道︰」霞兒,你看看。這玉佩可是你前幾日所帶之物。」林二女乃女乃接過玉佩一看,正是前幾日賣了那少年的玉佩。當即道︰「就是這塊。」
楚元雄臉上一沉,心中確認無誤,就要開口吩咐繼續行刑。卻听林二女乃女乃又道︰「怎麼會在王府呢?真是奇怪。」
楚王妃听她所言似有未說明之處,攔住楚元雄。柔聲問道︰「林家妹妹,這玉佩听林大人和林夫人可是你丟失的?」
林輔在旁也肅然說道︰「霞兒,這玉佩究竟是否被盜,你可要據實說來。此事事關一條人命。」
林家二女乃女乃一听,心中跳了跳,看看周圍之人,皆是一臉嚴肅,思索一陣,才輕聲道︰「王爺、老爺。這……這玉佩不是被盜的,是……是我賣給了一個少年人。」
林輔和林李氏一听,心中頓時慌了。那林李氏緊問道︰「那……妹妹你為何那日告訴老爺說是被盜了。」
那林二女乃女乃怯怯望了林輔一眼,低聲道︰「我……怕老爺罵我貪婪。那日,那少年著實可憐,我……一時忍不住他苦求,便……便賣了給他。」
林輔卻是急問道︰「究竟怎麼回事?說清楚。」見今日誤會了王府之人,王爺定然心中不滿得緊,雖說不懼,去也不好此時弄得尷尬。現在只求將事情弄清楚了。
林二女乃女乃說道︰「前幾日,家中來了一個奇怪少年。」「奇怪?是不是臉上帶著面具。」楚元雄插聲道。只見她點點頭,接著道︰「那少年說他生母大宴,從南城雅貴坊得知這玉佩被我買了。便來找我,求我轉讓給他。」
「什麼?」楚元雄和楚王妃皆是一臉震驚,不可置信的對望一眼。
林二女乃女乃卻是沒有察覺二人臉色,自顧說道︰「我看那人衣著破爛,不像有錢之人。卻不曾想他卻掏出了金子。我看他神色誠懇,不像說謊。被他感動,便賣了給他。」
這時楚王妃卻上前緊緊抓住她的手臂,顫聲問道︰「他……他說這玉佩送……送給誰的?」
林二女乃女乃被她抓的生疼,卻不敢掙月兌,忍著痛道︰「他說送給他生母。」
楚王妃一听,猛然想起楚關說過此物是她孩子所送。身子不由一晃,踉蹌向後退了幾步,卻被楚元雄扶住,只見她望著楚元雄,喃喃說道︰「王爺,還記得早上我對你說的話麼?「
楚元雄心中震驚,驀然想到一種可能。今日楚關不顧一切的維護那人,本令他疑惑,但如果那人是……那個孩子的話,這一切也就能解釋了。難怪那人會帶上面具在臉,想必是楚伯怕被人看出那孩子的來歷。當下穩住心神,當務之急是不能將此事傳揚了出去。轉頭對林輔道︰「林大人,事情已大白。本王有些家事需要處理,但請先回吧。」
林輔今日丟了這麼大個臉,又見楚元雄臉上難看。心中連呼倒霉。見楚元雄沒有怪罪之意,便告了辭帶著兩位家眷退了出去。
待林輔退下後,楚元雄回頭摟住妻子。輕聲道︰「漱兒,你沒事吧。」
只見她眼神呆滯,嘴里喃喃自語︰「定是那樣,那人是我孩子。他沒有死,他還活著。怪不得,怪不得。今日我一見他便覺心中難受,不會錯的。」眼中閃出光彩,說道︰「元雄,我要見他,你趕緊讓人帶他來見我。不,不,我親自去見他。」說罷,掙開楚元雄就向外跑去。
楚元雄趕緊跟了上去,二人來到院中,只見凌昱一人站在刑架面前。低頭看著手中鈴鐺,呆呆站在那里。
楚王妃瘋一般沖到那刑架面前,看著呆立的凌昱。急促問道︰「凌先生,我孩子呢?」
楚元雄急忙出聲道︰「漱兒,不可對先生無禮。」又轉身向凌昱道︰「先生,漱兒她……受了點刺激,請您原諒。」
凌昱仿佛才發現有人站在面前,抬起頭來,滿臉痛苦之色︰「王爺、王妃。我凌昱對不起南楚。對不起老王爺。一切一切都是我的錯。王妃怪我是應該的。我凌昱該死。」說完,雙腿一彎,跪在二人面前。
楚元雄不知他所說何事,見他跪下,伸手扶住他。出聲道︰「先生請起。您……怎的沒來由說這些話。」
凌昱不起,舉起手中猶自搖晃的鈴鐺,語氣低落道︰「王爺,這鈴鐺一靠近這刑架便搖晃的最是厲害,你可知道這是為何嗎?」
楚元雄不解,仔細看去。卻見上面鮮血淋淋,猛然一醒。不敢相信道︰「凌……凌先生這……這……」卻是被自己的想法所震驚,張大了口說不出來話。
凌昱微微點頭,苦澀道︰「看來王爺、王妃也知道了。這上面的血便是剛才那個孩子的,他……是王爺的親長子。就是被鞭打的那個下人。」
楚元雄只覺四周天旋地轉,強穩住身子才沒有倒下,好半天才緩緩問道︰「那……凌先生的意思是……」
凌昱猛的抬頭,怪笑兩聲,聲音慘淡︰「我凌昱誤了南楚啊。那孩子便是當年不知所終的朱雀轉世啊。可笑我凌昱一生自負,竟誤認朱雀聖記為魔胎。王爺,我對不起南楚啊。」說完,竟是控制不住大哭起來。
楚王妃伸手撫模著刑架上還溫暖的鮮血,哭出聲來,大聲喝道︰「凌昱,你這匹夫,當年一番妄言,害我母子分離十八年。近在咫尺卻不能相認,你……你憑什麼自詡我南楚第一謀士。你……你……」話未說完,竟是昏了過去。
而楚元雄听了凌昱話後,呆呆半晌。忽然口中噴出鮮血,身體也軟軟倒了下去。
王府兩位主人昏了過去,這可急壞了下人些。在凌昱的安排下,讓人扶著二人回了屋子,又召來御醫前來,王府才算穩了下來。
楚元雄醒來時,只見楚王妃坐在床邊低頭垂淚,而凌昱則是跪在床前。楚元雄心中哀嘆一聲,澀聲說道︰「凌先生,您先起來吧。這事,不能全怪你。當年我是有責的。」
楚王妃听他說完後,淒然道︰「你們都有錯。可又能如何?我那孩子在外一十八年,也不知他怎麼過來的。竟然淪落到進府做了下人,雙親在眼前卻不能相認,他的感受你們有能知道麼?」
楚元雄心中一哽,不知如何回答。這是,卻听下人來報,大管家回來了,有事相告。
楚王妃一听大管家回來,急忙起身相迎。剛到門前,就見楚關一臉慘容,慢慢向屋里走來。楚王妃見到他,顫聲問道︰「楚……楚伯,我那孩子……到哪兒去了。」
楚關聞言,苦笑兩聲,語氣卻是冷漠︰「你們……可有當他是……你們孩子?他心已死,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你們……就像從前一樣,當沒他這個人吧。」
一席話說得在場之人皆是羞愧難當,楚王妃已忍不住在旁低聲輕泣起來。
這時凌昱卻站起身來,走到楚關面前跪下。語氣誠懇道︰「大管家,求你告知王爺大世子在哪兒。大世子……他身系天下安危,南楚不能失了他的。以前千般對錯皆是我凌昱一人之過,還望你為了這天下、這南楚。把那孩子下落告知王爺。」說著,竟叩起頭來,看樣子,如果楚關不告訴他們,那他決計是不會停下的。
楚關看著床上的楚元雄,見他也是一臉的病色。心中有些發疼,口氣終于還是松了。說道︰「你們跟著我來吧。」
見他如此,三人精神一振,楚元雄更是不顧病體,翻身起來也不讓人攙扶。楚王妃喝退下人。只剩三人跟著楚關,不一會兒便到了王府下人居住地。三人心中知道,這是要去楚皓然的房里了。只是凌昱心中不明,那大世子明明是出了府去,楚關為何會帶他們到這里來。只是又不便相問,只能跟著進了屋里。
楚關進屋點著了燈後,便站在床邊出神的看著上面的一席床褥。三人跟著進屋後,見他似在想著什麼。也不好出聲。好半天,楚王妃才明白過來,望著楚關,語音微抖的問道︰「楚伯,這……可就是那……孩子居住之地。」
見楚關默默點了點頭,楚王妃泫然欲泣。跟著坐到床邊,緩緩拿起床褥靠近臉輕輕摩挲,淒淒道︰「孩子,你平日便是住在這兒麼?」
楚關卻突然插話道︰「王妃,那孩子叫楚皓然。是當年我……代你和王爺取的名字。」
楚王妃失神片刻,嘴里輕輕念道︰「皓然,皓然。」話音一轉,帶著絲絲懇求︰「他如今……在哪兒?」
一旁的凌昱見楚關不出聲,忍不住說道︰「大管家,請你告訴我們吧?那孩子不僅對我南楚重要,當今天下更是缺不了他啊。他……他可是朱雀聖獸轉世啊!」
楚關聞言身軀一震,被這個消息所震驚,不可置信的看著三人。見三人神情黯淡,方知為真。好半天,才緩緩開口自顧說道︰「難怪……那孩子長得那般模樣。受盡了苦楚」
楚元雄听出他所說之意,上前抓著楚關的手,澀聲道︰「楚伯,請您告訴我皓然在哪兒,我以後會好好待他的,不會讓他受人欺凌的。」
他語氣誠懇,夾雜著一絲後悔。楚關默默看他一陣方才說道︰「王爺,你是因為這孩子是你親骨肉而願意接他回府呢?還是僅僅因為他是朱雀轉世,才想要接他回來呢?」
楚元雄一時啞然,他自己心中也是分不清楚。
楚關見他神色便知他所想,苦笑一聲道︰「王爺,楚皓然今世已不會再回來了。就算他回來恢復了他世子的身份。你們認為……世人能接受得了他麼?他自己能當好南楚世子麼?你們……忘了他吧,既然他是朱雀轉世,那我相信,該他所做之事,那孩子是會做到的。你們不用在尋他了。」
凌昱和楚元雄相視對望一眼,知他已是定下心來不會告訴他們了,無奈之下很是喪氣。
楚王妃卻是神情激動,嘶聲道︰「楚伯,我求求你。告訴我皓然的下落,我不管他是什麼朱雀。我只知道他是我的孩子啊,這十多年來,我心中無時無刻不是愧疚于他呀。」
楚關搖搖頭道︰「王妃,那孩子已不知去向。今日我和他出城後,他便拒絕了我繼續相送。獨自一人向著城外走去,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兒。」
楚元雄不禁出聲道︰「他……傷勢可重。一個人撐得住嗎。」
「王爺你說呢?就算軍士挨了二十鞭也都扛不住,更別說他呢。」楚關語帶諷刺道。見楚元雄低下頭去,知他心中已是難受之極,不忍再刺激他,便轉開話題︰「王爺、王妃。今日我帶你們來這兒,是想告訴你這個孩子這些年來是怎麼過來的。」
三人一听,均是抬頭望向了楚關,眼中迫切之意明顯。楚關一指四周道︰「你們看著屋中都是些什麼。」
打量房間周圍,見這屋子只是一般下人居住之所。除了一張床外,一張桌子外。四周皆是草藥。楚元雄俯身撿了一株起來仔細看了看,臉現驚訝之色,似乎明白了什麼。吃吃道︰「楚伯,這……這是銀葉草,這里……怎麼會……會有如此多的銀葉草。莫非……」
他這一說,其余之人都是明白過來。凌昱更是一臉不相信的問道︰「這銀葉草采集極難,就是王府出動軍營也不可能能采集這麼多。他……他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楚關眼眶含淚,低聲道︰「這,是一個孩子為他親母所付出的。一年前,他听說這銀葉草可以治王妃的心絞痛。便瞞著我打听到了出處,一人偷偷上山采摘,第二日回來時,便背了一大袋回來。當時我也是很驚訝的,不知他有何能力能采到這麼多的草藥回來。他告訴我他夜能視物,我卻不信,現在想來,必是因為朱雀的關系吧。」楚元雄卻緊張道︰「就算如此,這銀葉草也是長在懸崖峭壁之間。你未曾阻止他麼?」
楚關看了一眼旁邊猶自驚愕不定的楚王妃,接著道︰「我知道後也不準他再去,他卻說「自從知道王妃心痛後,他自己的心也跟著時不時的痛。仿佛是感應得到似地。這銀葉草既是能治王妃的藥,那他無論如何也是要去的。」我听他說完後,便也不再勸他了。」頓了一頓,輕撫床沿,低聲道︰「以後他每月便會獨自上山呆上幾天,趁著黑夜采集。回來後交給我,我則悄悄放入王府藥房里。王爺你問我那些草藥何來,我便說是外面收購的。」說著,已是忍不住眼淚了。
楚元雄神情痛楚,手中抓住一把銀葉草,青筋顯出,幾乎捏出水來。楚王妃早已不能自抑,哭了出來。
楚關歇了一會兒,接著道︰「為買那玉佩,他幾日前就上了山,昨日我才見他歸來。听他說是為了湊足玉佩錢,他獨自在山上呆了三夜,夜里幾乎沒有休息。才采了20斤的銀葉草賣給了藥房。湊足十金從人家手里買來的。可是你們,卻將他一片心血……唉!」
此時,楚王妃已然堅持不住,楚元雄過去扶住她。讓她回去休息,她卻不走,追問道︰「楚伯,當年皓然……被你帶到哪里,這些年來他過得可還好?」
楚關眼帶深意的看了凌昱和楚元雄一眼,二人均是低下頭去。于是不提掩埋一事,說道︰「他當年被我抱養給了一家人,卻不想那家人後來生活清苦。听他自己說,為了照顧生病的養母,從小只能上山砍柴來賣了再去買藥回來。」楚關流淚看向凌昱說道︰「凌先生,你可知當年你的一句話。害得他有多苦嗎。當今小世子,他的親弟弟楚皓安從小是怎麼過來的,錦衣玉食,享盡富貴。而他呢,為了省錢,未吃過一頓像樣的飯,只能嚼些野菜過日。村里的人都罵他是掃把星克死了人家,不準他白日跟著去砍柴。見他在路上行走都遠避開他,暗地里說他是怪物。他也只能自己咽下眼淚,晚上才敢去砍柴。那時……他才七歲啊!早知如此,我真該如你和王爺所說吩咐的那樣,免得他受這苦啊。」
凌昱滿臉愧色,跪下來不住說道︰「我對不起南楚。我對不起世子啊。」
楚關不理他,接著說道︰「也剛好是有日被府上青兒偶然遇見買了他一捆柴,因青兒見過他小時候的面容。便悄悄告訴了我,我也是去看了他,才知道他過得有多艱苦。後面我就私自做主,讓他遮掩了面相進了府里干活。」
楚王妃早已泣不成聲,楚元雄低聲緩緩問道︰「他何時知道自己身份的。」
楚關回道︰「三年前,他養母去世時,我告訴了他養母。他從他養母口中,推斷出來的。後來我和元飛見他欲為養母守陵終身,才……借王妃之名將他苦勸了回來。」
楚元雄面色呆滯,好半天才道︰「原來,元飛一早便知道了。難怪當年……他會對我說那樣的話啊。」此時,一切已盡了然。
屋外明月當空,月光透灑在屋里,顯得一股冷清之意。楚王妃痴痴看著從屋里找到的那兩副畫像,眼中淚水不止。那是她和楚元雄的畫像,畫工粗糙,不是出自名家之手。但圖中人物神態氣質卻十分肖似,明顯是畫者經過長期的觀察,用盡心思畫出的。兩幅畫中左上方分別寫著「父親」「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