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城里一處幽靜小宅的客廳中。一副《元女化教圖》正掛在客廳正面牆上,圖中的九光元女正坐于中,周圍東西南北四位跪伏著三男一女。正聆心收听元女說教。這乃是大元國常見的一副圖畫,尋常人家家里常有擺設。講的是元女初化四聖之時,傳道于四聖,以化去他們胸中惡戾之氣的事。這幅畫中,面色安慈和藹的元女與畫中其余之人的咄咄傲氣在畫者的筆下被淋灕盡致的展現出來。
一名身材嬌好的女子正站在畫前仔細端詳著這幅畫。半晌,她才轉過身子懶洋洋的出聲道︰「兜狐,你說,人族信奉這元女可有用麼?」這女子眉目如畫,嘴角含春,媚態之極。正是被楚皓然所救下的肖怡然。
听得她問話,旁邊站立的一精瘦老者接道︰「信又何用?這元女已消失于當世,而我主重生在即。他日,定是我族重臨于世。」語氣自信之極。
肖怡然滿意的點點頭,出聲道︰「你們二人起來吧。自去領鞭兩百。」此時她面前還跪著兩名漢子。
「是,大人。」兩名大漢感恩似的答道,領了罰,一刻也不多留,徑直自行出去了。
老者看著退出去的二人,疑惑道︰「大人,為何留他們的性命?他們族人保護大人不利,為何才區區兩百的鞭刑?」
肖怡然淡淡的瞄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兜狐,你心中真是如此所想麼?」
那叫兜狐的老者被她看得背上一陣發冷,趕緊跪伏在地,叩頭不止。
肖怡然冷冷道︰「眼下大事為重。至于你們兩族之間的仇恨最好是放一邊。」見兜狐跪在下面渾身瑟瑟發抖,眼中露出一絲滿意的神采,接著說道︰「他們一族害我差點落于朱雀門之手。說起來,滅族都夠了。只是現在,南楚防範甚嚴,難以加派人手過來。就算殺了他二人後派人過來,也比不得這兩人,暫且……留下他們吧。」
兜狐趕緊應諾稱是。
「那邊的事情安排的怎麼樣。」肖怡然坐了下來,話鋒一轉,緩緩地問道。
「那邊的人現在口風緊了許多,不願再提供消息給我們了。」
「恩」卻見她眼神一稟,口中冷笑一聲道︰「哼,這人當初為了扳倒楚王,想借我族兵威達到目的。眼見此時鬧大了,便想退出來,這世上哪有如此便宜之事。兜狐,去告訴他們要麼繼續與我們合作,要麼就將此事捅了出來。看他還敢不敢如此。」
「另外」她眼珠一轉,像是想起了什麼「你去查一下這落霞城里一個叫楚皓然的男子。」
「楚皓然?」兜狐眼神露出一絲疑色,「敢問大人,可是人族?」
肖怡然輕輕頷首,眼角帶著笑意說道︰「我對這個人很感興趣。他並不懼怕我身上的氣息。而且他身邊還有一只……呵呵,大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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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生活了十多年的村子,楚王氏便埋在村子背後的一座小山包下。回想起以前和楚王氏的點點滴滴,含辛茹苦的將自己養育成人,承受著他人的冷嘲和白眼。而自己還沒報答她養育之恩,她卻先一步離世而去。這一年多來,自己也沒來過墳前。想必楚大娘九泉之下也會責怪于我吧?
眼看越來越近,楚皓然眼中已飽含淚水,步子也越來越沉重。轉過一道山坳,楚王氏的墓已在眼前。
片刻間,楚皓然驚訝的發現。這墳煢已和自己離開之時差別巨大。當初用普通磚石砌蓋起來的寬長不過五尺的一座小墳頭。此時已被漢白玉石所替代,長寬已近三丈有余。那分明是墓葬規格。四周一片郁郁蔥蔥的齊排松樹。一年前這里還只是光禿禿的一片,這些松樹分明是有人專門移植至此的。
楚皓然只看得瞋目裂眥,實在是欺人太盛。自己不過離開一年時間,竟有人霸佔了此處墓地。如此這樣,那楚大娘的尸骨呢?此時,心里實不敢再想下去。
他性子自小便因為長相而有些懦弱,即是現在修得術法知道自己身份之後,性子仍是沒什麼變化。只是這次觸踫到的是他心中最在乎的人和事,此時心中怒火大盛,直想去看看那墓中之人是誰?何以如此欺人?
腳下加快腳步,快到目前之時。卻發現目前此時竟有三人在前,剛才這三人卻是被那一排松樹所阻,讓人沒有看見。此時,一人跪拜于前,兩人束手站立在後。墓前香燭正旺,似乎是正在奠祭。
後面站立二人已看見了楚皓然,見他面色不善的向這邊走來。二人急急站了出來護住跪著那人。口中問道︰「來者何人?何故闖入他人墓前?」
楚皓然冷冷回道︰「你們也知這是他人之墓。又何以以身份強佔我養母之墓。當真當我們這些平民不是人麼?」他一步一步向前逼去,根本不在乎面前三人。此時滿腦子已被怒火填滿,只想殺了這三人然後毀了這塊地方。
「你……你是皓然?」此時,剛才跪著那人已站立轉過身來。一張蒼老的臉上充滿了驚愕、驚喜、復雜的神情。正是那王府大管家楚關。
「楚……楚伯?怎麼……會是您?」楚皓然此時已停下腳步,面目錯愕的看著眼前的楚關。
「你……你真的是……皓然麼?怎會樣子變的……如此了。」望著面前劍眉星目,面如冠玉的少年郎,怎麼也難以和當年那個矮小瘦弱,面目可憎的王府下人聯想在一起。如不是那熟悉的聲音,楚關定是不敢相信眼前之人便是楚皓然。
看到楚關,楚皓然心中一下子平復下來。既然楚伯在此,那事情肯定就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樣了。只是這四周……楚皓然忍不住問道︰「楚伯,真是我。這還是……楚大娘的墓麼?」
楚關此時已是熱淚盈眶,呆呆看著楚皓然片刻才反應過來。急忙用手背擦了眼淚,對著另外兩人吩咐道︰「你們二人退下去在村子口等我。」待二人離開之後,楚關上前一步雙手緊緊握住他雙臂。猶自不敢相信般︰「皓然,太好了。你終于回來了。這一年來,你……到哪里去了?」
楚皓然心中感動,這世上,除了大娘和兩位兄弟。就數這位老人最為關心自己了。心情澎拜之時,眼中也是含不住淚水。見他握住自己的雙手竟是止不住的發顫,知他心中激動不已。怕他身子年老堅持不住,扶著他在一旁坐了下來。這才向他述說起這一年多的經歷,這眼前老人乃是真心對他,楚皓然自是不加任何保留的將一切都告訴了他。
听得楚皓然如此一番巨變之歷,楚關又是欣慰又是後怕。抹抹淚水說道︰「當初你走之後,我道你會去赤松尋你二叔,便寫信告訴了他一切。讓他多加注意,哪知他也尋不到你。卻不想,你反而……有如此機遇。」
當初一個山村的農家少年一躍而變成天下四聖之一的朱雀,這其中心里的轉換落差,讓楚皓然也是感慨頗深。他好生安慰了一番楚關,抬頭望了四周一圈。略帶疑惑的問道︰「楚伯,這楚大娘的……墳怎會變成如此。」他見楚關在此,已知事情不是他所想那般。只是這變化太大,是以問了出來。
楚關楞了半晌,仿佛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木然望了望四周。看看楚皓然的臉色,又想起剛才他怒聲喝問的場景,這才恍然。輕輕拍拍他的手背,牽起他來到墓銘之前,輕輕說道︰「你看看這墓銘上刻得是何人?」
楚皓然順著他所指看去,卻見墓銘上赫然寫著「孝慈夫人王曼娣之墓」,這曼娣便是楚王氏本身的名了,旁邊日期卻是大元718年秋,南楚王府督建。楚皓然猛地回過頭,不敢相信般的望著楚關,喃喃問道︰「這……是怎麼一回事?怎會是王府所建。」
楚關這才婉婉道來︰「當初你走後不久,王爺和王妃便已得知你的真實身份。我回到王府後,也未隱瞞。便將你的事告訴了他們。當時,王爺和王妃……」他一邊說眼角一邊斜瞄了楚皓然一眼,見他站在墓前,定定的望著墓前。面無表情,看不出內心的想法。心中微嘆一聲,繼續說道︰「他們很……後悔當初所做。王妃還因此……暈過兩次。」說道這里時,楚皓然眼角才微不可查的抽了抽,顯示出內心的波動。
「後來,王妃感激楚王氏代他們對你的養育之恩。便為楚王氏正了名,對這里重新修葺,成了如今這番模樣。我知你如回來,定會到此來。所以我時常便會來此看看,看能不能踫見你,也順便祭拜一番。還好,總算……又讓我見著你了。」
說著,將準備好的紅香點燃三支後遞給他說道︰「給你養母上柱香吧。」楚皓然跪子來回撫模著墓碑,輕聲說道︰「大娘,皓然來看您了。」想起當初楚王氏帶養他的艱辛,雙目包含淚水,再也說不出話。在墓前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頭,接過楚關遞來的三炷香,用力將香在墓前。
楚關在一旁默默的看著楚皓然祭拜,等他起身之時。才臉色復雜的出聲詢道︰「皓然,如今你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往後你可有什麼打算?」
楚皓然靜靜想了想,回道︰「我還是會一直呆在山中修行。兩年後會去一趟京城,有一場四聖門相聚的盛會,我答應過任前輩回去拿回屬于他的一些東西。」
「你還要回到山中?你是否想過回來幫王爺呢,如今魔族大肆進犯,王爺很是為此頭疼。你回來的話,以你的身份。對我們南楚可是極大的助力啊。」
楚皓然堅定的搖搖頭,說道︰「楚伯,我與楚王府在一年前就沒了關系。我……是不會再回去的。」
「可是……」
「楚伯,你不要再勸我了。對楚王府,我早已忘了。」看著見楚關還要再說,楚皓然不忍拒絕眼前這真心待他的人,是以出口阻攔道。「對抗魔族,不一定要回到楚王府才行。我在山中會時時注意的。」
楚關心知一年前王爺對他所做是何等的殘忍,完完全全斷了他認親的想法。只是不願他有能力不相助南楚,接著說道︰「你既不願再回去,我也不會再勸。只是……」他頓住語氣,又當下考慮一番後又道︰「往大的來說,你乃朱雀轉世,狙擊魔族是你下凡來的使命。往小的說,就算你不願回王府,但你畢竟身為南楚世子,為這南楚免遭魔族涂炭,也不應再避世于山中啊。」
見楚皓然未再做聲,神情似乎有松動,繼續道︰「現在你二叔元飛正在邊城赤松,那里是抗魔的第一線,壓力極大。你可以去赤松到你二叔身旁,助他抵御魔族入侵,你看……這樣可好。」
楚關的一番說辭讓楚皓然頗為意動。當初任雲峰便說過,身為朱雀,立于此世便是為了抵御魔族。此番如到了赤松,還可以和二叔重逢。二叔對自己關懷備至,卻是應當過去相助。
此番一想通,楚皓然也不再拒絕。點點頭說道︰「楚伯,那便如此。我回去收拾一番便啟程趕往赤松。」
說通楚皓然後,楚關欣慰一笑。近些年來大元東南西北四方遭到魔族攻勢越來越頻繁,由于饕餮、窮奇、 、杌四惡獸也已現世,在其帶領之下,魔族實力也是越來越強。普通軍隊已很難抵御,必須借助修行者才能相抗衡。但除南楚外,其余三方在聖獸的帶領下還能堪堪抵御得住。而南楚雖有朱雀門在,但朱雀一直未有現身。實力大有損耗,已經漸漸有些抵擋不了,虧得當年白虎出手擊傷 ,方才扭轉戰局。為此事,楚元雄在朝中未少受皇帝的責難以及其余三王的暗諷。等得知朱雀消息後,楚元雄比任何人都迫切想要找到。卻不曾想朱雀便是自己的長子,還被自己親手趕出了王府。懊惱之時,只能暗地里加派人手尋找,又不敢宣揚了出去。其中苦楚,只有他和周圍寥寥幾人方能體會。
楚皓然隨著楚關一起到了落霞城,婉拒了楚關多留幾日的請求。城門外,楚關看著楚皓然離去的背影。喃喃自道︰「皓然,南楚一脈如今就靠你了。」旁邊小廝好奇上前問道︰「大管家,這人是誰啊?連您都敢拒絕。」
楚關淡淡的瞟了他一眼,冷冷道︰「今日之事不準說出去。否則,你們就跟著上前線去吧。」兩名小廝不由打了個冷戰,趕緊承諾下來。
回到朱雀大殿里已是日頭偏西了。木奎正懶懶的伏在地上打瞌睡,見楚皓然回來之後,興奮的圍著他打轉,鼻子在他身上不停的嗅來嗅去。
楚皓然笑著拍了下它的大頭,罵道︰「怎麼就這一會兒,你就認不出我了嗎?聞什麼聞啊,還不就是那個味兒。」
木奎被他敲了一記,似乎很是不滿。口中「嗚嗚」低叫申辯著什麼。
看著大殿正中巨大的神像,楚皓然想起楚關對他說的一席話,輕輕撫模著木奎,輕輕說道︰「木奎,听任前輩說。你是保留了記憶轉世而來,當年那場上古大戰,你可還記得多少?想必,定是十分的慘烈吧。昨日我初見那魔族的時候,心里還是有些忐忑害怕。可和他交手起來時,心中卻不知怎的,有的只是莫名的亢奮。現在想起來,這便是隱藏在我心中的天性吧。」
平時活潑好動的木奎,此時安安靜靜的伏在楚皓然懷中,靜靜聆听著他的傾訴。
「如今我已答應了楚伯,去邊城赤松幫我二叔,履行我的使命。你會跟著我去吧?就像萬年之前那樣,我們並肩作戰,共御魔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