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60、笨賊
60、笨賊
一條人影在賈似道的院中竄躍著。
這明顯是個笨賊，沒有內線向導，沒有事先踩點。他這瞅瞅，那看看，還沒找到下手的目標，卻不小心踫翻了窗台上的花盆。
「嘩啦」一聲，花盆粉碎。
「有賊！」一個僕人听見響動，首先叫喊起來。「有賊啦╴」
「抓賊呀╴」
剎那間叫喊聲四面響起，燈籠火把照耀得院子里亮如白晝。
笨賊叫宋京，十五六歲，家住澧州，出身混混兒。
混混兒們為了爭行奪市，經常群毆。在毆斗出發前如同對方有「死過節兒」，便選定幾個人準備犧牲，或自告奮勇，或用抽簽法撒，名叫「抽死簽」。抽上死簽，即使當場不死，事後也由這些人頂名投案，認作凶手，以此在善後中應付官司或訛詐對方。宋京的父親在一次群毆中抽住了死簽，自動送命；母親拍改嫁，宋京便成了孤兒。他無親無友，無法生存，只得繼承父志，在混混兒幫中混日子。
當混混兒不需要什麼本事，只要能挨打就行。按他們的規矩，挨打不許還手，不準出聲喊痛，名叫「賣樣兒」。倘若忍不住，口中迸出「唉呀」兩字，對方立時停手，這人便算「栽啦」，從此出伙，喪失混混兒資格。但破口大罵，大吹大擂說謊話不在此例。有機會隨同打架，必須勇往直前，去爭取勝利。有人用刀剁來，應當袒胸相向；棍子來打，用頭去迎，以示不畏。如果躲閃或用家伙遮擋，名為「抓家伙」，雖不致立時被斥，也被賤視，成為終身笑柄。如此經過一段時期，漸漸在一方有了些名聲，便可覓取錢財。
混混兒的生財之道很多，如︰把持行市，抄手拿佣；獨攬擺渡，強行合作；攔河截船，交錢放行；承攬搬運，強行抽頭。除此之外還有當地紳商對自己「賣樣兒」的捧場贈予；打群架中受傷、打官司中受刑「沒走樣兒」的「露臉獎勵」等。但眾多生財法門之中最難的，也是最有成效的是攪賭局。
賭局抽頭，可謂日進斗金，羨慕的人大有人在。若想從中染指，豈是易事？
宋京初生牛犢，不知其中厲害，自以為混功有成，便單人獨馬，闖進賭局攪鬧起來。
宋京走進賭局，橫眉豎目，破口大罵，「管事兒的，還不出來給爺倒茶？瞧瞧你這兒，屋里不掃，水也不灑，進屋一股汗臭味兒。沒能力打理，讓給爺門管幾，看爺門給你改改規章，整頓整頓紀律，怎麼樣？可以嗎？」
局頭見禍事來臨，挺身應付，「看爺們說的，這地兒是個小水坑兒，不過養些小魚蝦米兒，哪能夠您這出海蛟龍撲騰啊！請坐，請坐。孩子們，上茶！」
有人送上茶，宋京接過，嘗了一洶，「啪」一聲摔了茶碗，「這是茶呀？這是他媽的芝麻葉沫兒。賠成這樣，還不滾蛋，還混個啥？這兒老子接管了。」說著，一腳便踢翻了桌子。
局頭明知必得鬧翻，獻茶只不過是顯示一下風度而已，此刻見宋京動手，便一聲令下，「孩子們，大爺不給臉，你們就動手吧！」
賭局打手取出棍棒，上前便打。
宋京早有準備，立時按姿式躺下。混混兒躺下的姿式是︰首先插上兩手，抱住後腦，胳膊肘護住太陽穴；兩條腿擰成剪子股，夾好腎囊，側身倒下。倒時攔門橫倒，不得順倒，為的是志在必打，不給賭局留道。如果一時失神躺錯，主人借此自找下梯，誣賴他安心讓路，不是真來挨打，奚落幾句不打了，這個混混兒便丟臉打家伙，算「栽啦」。宋京橫倒下後，還大罵不休，「老子的鐵布衫多日沒練了，渾身正癢癢呢。來吧，給爺們撓撓癢，撓得好了，爺們賞你們根大**，吃不了捎回家！」
他大罵，賭局狠打，直打到皮開肉綻，眼看要出人命，局頭方笑著說道︰「朋友，耍夠了，起來吧！」隨向手下人說︰「快給朋友上藥。」
局頭話音落地，便有人拿過一把鹽末，往翻著肉皮的傷口里抹。
這是最關鍵的時刻。如果宋京有心理準備，仍然談笑自如，做出渾然不覺的樣兒，局頭便自喝令，「擎手吧！夠樣兒了」。打手們便不抹了。
住手後，便有人來問傷者姓名、住址，用大笸籮或一扇門，鋪上大紅棉被，抬回去治傷養病。
至此，局頭少不得親自探病，送錢送禮。傷愈後，經人說合每由賭局贈予津貼，此混混兒便有了經常的進項。如果被打的喊出「哎喲」之類字眼，不但白挨一頓打，而且要受奚落，自己爬著出去。
可宋京當混混不久，不知道還會有這一招。他以為打完就算了，沒料到一把鹽末突然摁進傷口，疼得他頭「嗡」的一聲，兩眼一黑，張嘴叫了一聲「喲」，便昏了過去。
宋京醒來的時候，自己已經被撂在了大街上，人們正圍著他扔瓜皮，吐唾沫。他知道自己「栽啦」，在澧州混不下去了，便自個爬起來，包扎了傷口，流浪到了台州。
宋京在台州更無名頭，手藝活他不會，下苦力他又不願，餓了兩，思來想去，只有偷盜省力氣，來錢快，便決定先偷一次再說。
白，他在台州轉了一圈，選定了賈似道的住處，夜晚便翻牆潛了進來。
宋京只想著盜竊容易，哪知做賊亦有規矩、門道。他不懂行，進院東竄西跑，就這麼一個小院落，十數間房舍，住著翁應龍、廖瑩中、賈似道、楚嬌嬌，還有幾個男佣、丫頭，幾乎每間屋中都有人，哪能不發現他？哪男僕一聲吆喝，霎時間各屋房門打開，十來個人全跑出來，把宋京團團圍住了。
「膽大包，竟敢到此偷盜。」
「揍他！」
眾人連聲吆喝，宋京一點不怕。他靠挨打混飯，身上棒打刀扎的傷痕摞成摞，再添一層算什麼？
他雖不知這兒根底，但看出是有錢人家，心里話，「老子正愁沒吃沒喝沒處住哩，你們打傷老子，老子正好賴你們吃喝！」
他泰然自若，微微一笑，「叫喚什麼？老子一時缺錢，來借倆花花，用得著死了爹似的慌張叫喚嗎？老子多日不練，身上正癢呢？誰想上來給爺撓癢癢？是一個一個上，還是並肩子上？來吧！」
幾個男佣正要動手，翁應龍伸手攔住了。
翁應龍曾在江湖上走動，自然了解賊道。
按江湖規矩，黑道上朋友選好行竊目標，都要投石問路，往院子里扔顆石子，讓護院的知道，這叫「升點」。
護院的听到響聲，就得出來，按江湖行話說道，「塌籠上登雲換影的朋友，不必風吹草動的，有支桿柱子在窯，只可遠求，不可近取。」大意是說這兒有護院的，已經知道您來了。您最好還是到別處去吧，就不要打這里的主意了。
如果來人功夫不很高，比較好說話，就可能走了。來人如果是不走，護院的就接著說，「朋友，若沒事，塌籠內啃個牙淋，踫踫盤，過過簧。」意即你要是沒事，就過來喝口茶，見見面，聊聊。
如果竊賊听見這客氣話後走了，護院的跟著說，「朋友順風而去，咱們渾不見，青見，牙淋窯狼，啃吃窯，再踫盤。」意思是夜里不見白見，或茶館，或飯館。
果真一夜無事，護院的第二便到附近茶館、飯館尋找，找到後聊吃喝，主動付賬，算交上了朋友，那竊賊便再不來盜。
如果竊賊不听護院上述的一套，護院的才說，「朋友，你若定要在這里取財，你可就是不仁，我也就不義了。你要是不扯，鼓了盤兒，寸步難行。」這才開始動起手來。
宋京不懂這些，來時「沒升點兒」，大家自然把他當小毛賊對待。
欲知後事，請看下回︰深夜酬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