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氓譜 第5節 69、官架子之誤

作者 ︰ 楊山林

第5節69、官架子之誤

69、官架子之誤

楊貴妃的哥哥楊次山,「字仲甫,開封人。曾祖全,以材武奮,靖康末,捍京城死事。祖漸,以遺澤補官,仕東南,家于越之上虞」。「次山儀狀魁偉,少好學能文,補右學生」。自楊氏認為哥哥,便作為外戚受職宮中,積階至武德郎。後楊氏不斷升職,得為貴妃,次山亦沾恩升官,累遷帶御器械、知閣門事。

「帶御器械」是四品職餃,相當于後世的副部級。五代開始,皇帝挑選武功高強又絕對信任的武官,帶著武器跟隨身邊,保衛自己,並為自己辦一些陽謀不好辦,必得暗著搞的「公事」,就是後世電視劇中經常出現的神秘莫測的通人物,俗稱「御前帶刀侍衛」。宋初,選親信武官佩帶武器,侍衛皇帝,稱御帶;咸平元年改稱帶御器械,為武臣榮餃。「帶御器械」之職不僅要求武功高,會辦事,而且政審十分嚴格,不是皇帝絕對信任的武臣是不可能得到的。可想而知,就是一品大員、一方制帥、皇親國戚,也不能帶著武器進出的皇宮,能夠帶著殺人家伙不管白黑夜隨便晃悠,那該是一種什麼身份?並且,他們常常為皇帝執行特殊任務,監督審查那些皇親國戚、一品大員、各路制帥,有時甚至握有皇帝賦予的先斬後奏之權。

「知閣門事」是宋代閣門司主管官員,掌朝會、游幸、宴享贊相禮儀等事。「凡取稟旨命、供奉乘輿、朝會游宴及贊導三公、群臣、蕃國朝見、辭謝,糾彈失儀之事,都有處置專權」。「多用國戚世族,號為華要」。有些類似後世秘書長或辦公廳主任的職務。

楊次山身兼「帶御器械」、「知閣門事」兩職,在宮中行事的方便程度可想而知。他接到宮女所傳詔書,按妹子囑咐立即行動,先將金鑾殿門前沙漏的指針撥回半個時辰,緊接著找到支持立楊貴妃為後的右相謝深甫,讓他明早提前上殿,並擬定儀制,連夜呈入政事堂。

第二一早,楊次山提前半個時辰開了宮門,並接著擊鼓撞鐘,待群臣在禮官的引導下,按一定的排列位置上了金殿,便從袖中取出御筆,交謝深甫過目。

謝深甫心中有數,當即帶頭表態︰「貴妃娘娘博覽群書,能文能武,知古今,性機警,立她為後,乃我大宋之福!」遂當即轉交禮部尚書。

禮部尚書見確實是皇上親筆,右相也已過目,又當著楊次山的面,當然也是人情早做,即令屬下繕冊進呈,完備程序,並待皇上就座,當眾履行「民主」程序,進行「公示」,宣布了楊貴妃為皇後。

站在謝深甫一方支持楊貴妃的眾臣,當然皆齊聲歡呼︰「皇上英明,惟才是舉!」

就是韓侂冑一黨的,見皇上已經決定,再反對也無濟于事,何況頭兒沒在面前,大多數也就隨聲附和,表示堅決擁護「皇上的英明決策」!

同後世一樣,各種集會中關鍵人物總是後到,以便邁著方步移動在人潮中,顯示自己高貴的身份;享受一鳥入林,百鳥絕音的威嚴;品味下屬點頭哈腰、阿諛奉承的快感;施舍揮手微笑的恩澤,古代也不例外。

一般的大臣們住的地方遠近不一,惟恐路上有轎夫拉稀、車出毛病、馬尥蹶子、交通堵塞等意外耽擱而遲到,都是早晨三四更便匆匆起來,飯也不吃,趕到午門外等候。而太師韓侘冑身為太師,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是朝官中最大的官;左相陳自強是中書一把,相當于後世的國務院總理,又有韓侘冑當靠山;他們當然不會像其它一般朝臣那樣提前上班,惟恐遲到,總是在升殿的鐘鼓聲中緩緩來到。就是大家已經站好,皇上已經就座,他們晃晃悠悠地方才走上金殿,隨便扯個理由,也沒人敢追究他們的遲到錯誤。楊貴妃與楊次山正是抓住他們這一點習慣,方才將金殿前沙漏的刻針倒撥了半個時辰,並且忽悠著皇帝趙擴也提前登了殿。待韓侘冑與陳自強坐著八抬大轎,晃晃悠悠地來到金殿,楊次山在右相謝深甫的配合下,已利用「不同意的舉手」的民主方法,征得在場百分之百朝臣表態同意,完備了所有規定的程序。韓侘冑雖說專權,但畢竟為臣,也不好公開破壞朝廷「下級服從上級,少數服從多數」的規矩。他見變更已不可能,只得心中憋著一股氣,表示擁護朝廷的決議。等到冊後禮成,趙擴怕韓侘冑在立後上對他不滿,又在韓侘冑郡王之位上加封平章軍國事,讓他多領了一份工資,並準他三日一朝,赴都堂議政,算是平息了他的怨氣。

謝深甫與楊貴妃在立後上與韓侘冑對立,結下了深仇。但楊貴妃已身為皇後,成了趙家王朝內當家。韓侘冑在朝中勢力再大,也不好公開找茬鬧事,只能把一肚子怨氣發泄在謝深甫身上。

按朝廷法典,「冊立皇後,例須將旨意發交中書,轉命禮部繕冊進呈」,既是趙擴傳出立楊貴妃為後的旨意,只要中書轉到韓侘冑手中,他仍然可以拿著詔書找趙擴,把這事攪黃。楊次山早朝時趁他與陳自強沒到突然襲擊,將趙擴的詔書呈上朝堂,謝深甫做為右相,且他已經打過招呼,讓「有詔截留」,交他「研究研究」,但謝深甫卻代表中書當即表態,公開宣讀,造成既成事實,這是明顯的越權行為。韓侘冑與陳自強當然不會善罷干休。

就是在規定「集體領導」的後世,單位一把手未到,你一個副職便主持會議,並且讓在場人舉手表決,以過半人數通過為由形成什麼決議,一把手也是一樣饒不了你的。

「得罪小民,得罪皇帝,也不能得罪頂頭上司。」這是官廚密潛規則。

得罪小民,小民不敢造反;得罪皇帝,高皇帝遠,只要上司保你,皇帝不可能知道,還是什麼事也沒有。得罪了頂頭上司就不一樣了,你和他打交道,他想給你穿小鞋就像磨道里找驢蹄,到處都是。

因此,平頭百姓說什麼你都可以當作他在「放屁」;皇上聖旨你也可以陽奉陰違,隨意忽悠應付,但對頂頭上司放的屁你必須得當作打雷。倘若耳背或听見裝作沒听見,辦事逆了頂頭上司的意,弄不好莫說烏紗難保,甚至會連小命也給弄丟了。

韓侘冑身為太師、平章軍國事,位在中書之上,親信遍布朝中,左相陳自強又是韓侘冑一手提拔上的親信,二強聯手,謝深甫日子豈能好過?

陳自強不再給謝深甫商議事務,中書議事也再沒人通知他,有關接待宴請更是沒有人叫他;他沒有事干,當然也就沒人給他請示、匯報;進他辦公處的人越來越少,就連原來關系比較好的下屬路上見了他,好多也都是像見了麻瘋病人似的急忙繞道;那些巴結韓侘冑與陳自強的跟屁蟲,更是像一群瘋狗,爭搶著對他下口。

謝深甫上朝早到,便有人當面諷刺︰「謝大人,今又有什麼大決定要提前通過嗎?」

謝深甫上朝晚到,也有人一邊指桑罵槐地奚落︰「某大人,你今和韓大人一樣晚到,是要升級了吧!」

辦公時間,謝深甫坐屋里不動,便有人議論他又在策劃什麼;他出外走走,便有人背後議論他,「又找皇後千歲匯報去了」;有人降職,謝深甫絲毫不曉,外邊卻到處流傳是他上了爛藥;中書工作有差錯,他根本不知道,卻有人說是他暗中交代讓這麼做的。

更有人說謝深甫當上丞相,完全是韓太師的提拔,他是個忘恩負義的小人;甚至有人編造謠言,說他有一次給韓太師祝壽,去得晚了,門子不讓進,他就從狗洞里爬了進去。如今找到了皇後千歲當靠山,就過河拆橋,恩將仇報,不把韓太師放在了眼里——什麼屎盆子都往他頭上扣,到處流傳著他行賄受賄,騙吃騙喝,奸人妻女,盜人文章的笑話故事。

有一次,陳自強的茶壺里被人放了一條死蚯蚓,叫來管送水的衙役審問,衙役呼冤叩頭。便有人問謝深甫︰「謝大人可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嗎?」

「不知道?」謝深甫答。

「你是先來的呀?」有人追問道。

「你什麼意思?」謝深甫瞪眼問道。

「沒什麼意思,不過隨便問問!小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啊!」

「誰是小人?」謝深甫拍案大怒。

陳自強聞听爭吵,忙來解和,向那送水的衙役訓道︰「以後送水,先給謝大人!」

這是什麼話?這不是說謝深甫因衙役沒給他先送水,他在報復嗎?

就這樣的小事,竟然被人添油加醋,流傳成了謝深甫因衙役沒給他先送水,他就在茶壺里放蚯蚓進行陷害的傳奇故事。

一個小人尚難應對,一群小人聯手,則比如來還厲害幾分,任你孫大聖多高明,也跳不過手掌心。世上再聰明的腦袋,也無力提防小人,只有任小人收拾的份。何況謝深甫還是個死要面子,有點迂腐的儒生?

楊皇後雖然向著他,但日常瑣事,並且發生,他能都去找楊皇後訴苦嗎?豈不落個「心胸狹窄」、「小肚雞腸」、「瑕疵必報」、「不會說話,不會處世」、「脾氣不好,官緣太差」嗎?並且還有被韓侂冑、陳自強等人抓住「勾結後宮,架空皇上,搞陰謀,搞分裂」的小辮之險。何況那些事全是韓侘冑與陳自強暗示手下所為,既是枕頭風吹動趙擴,趙擴過問,二人也可假裝不知。

謝深甫無力還擊,還擊也像狗熊捕影子,找不到真實目標。他度日如年,又不能公開發作,只能請求辭職,歸隱林泉。「寧宗不許︰‘卿能為朕守法度,惜名器,不可以言去’。召坐賜茶,並御筆書《說命》中篇及金幣以賜。」「拜少保,任醴泉觀使」,讓他當了個領工資不干活的閑差,相當于後世的退居二線。如此,韓侘冑與陳自強還不罷休,又玩弄手段,讓他「致仕」,徹底離開官場,很快便抑郁而死。

韓侂冑清除了不听使喚的謝深甫,任陳自強兼任樞密承旨,將朝中大權集中在自己手中,便準備進兵中原,收復靖康之難的失地。

對于韓侘冑其人,歷來毀譽不一。毀之者將他痛斥為「奸臣」,同秦檜相提並論;譽之者把他盛贊為「英雄」,與岳同日而語。金人就頗佩服韓侘冑的氣節︰「韓侘冑函首才至虜界,虜之台諫文章言侘冑忠于其國,繆于其身,封為忠繆侯。」而他在後代卻大多獲得清一色的罵名,且被元朝人在《宋史》里放入奸臣傳,這與他禁絕朱熹理學,而後來理學成為顯學,有很大的關系。羅大經的《鶴林玉露》為韓侂冑鳴不平︰「開禧之舉,韓侘冑無謀浪戰,固有罪矣。然乃至函其首以乞和,何也……闢如人家子孫,其祖父為人所殺,其田宅為人所吞,有一狂僕佐之復仇,謀疏計淺,迄不能遂,乃歸罪此僕,送之仇人,使之甘心焉,可乎哉!」

以今人的眼光來看,韓侘冑官大了,權大了,辦事武斷專行,排斥異已,生活腐化,這都是可能的,但不管是為了「立蓋世功名以自固」,還是為了國家的利益,北伐收復失地這一具體重大決策都不能說是錯誤的,敢于藐視強敵、長民族志氣的大無畏精神都是可歌可泣的。但好事不是自己想辦就能辦成的,還需要「、地、人」的條件和指揮者自己的智慧和能力。

帝國國庫空虛,百姓缺吃少穿,官場矛盾重重,韓侂冑本人又生性自負,志大才疏,眼高手低。他準備不周全,進兵輕率,且用人不當,大軍出動,小勝之後便接連失敗,反使金兵南下,情況危急。韓侘冑想與金人談和,但金人要求將他縛送金營听候懲治,他自然不願,于是自出家財二十萬作為軍費,準備繼續作戰。

韓侂冑破罐子破摔,舍棄自家錢財,誓與異族一爭高下,此行為感動地,卻感不動窩里諸敵。

楊皇後因爭奪繼後,與他結下深仇,想要除他,苦無機會,便抓住時機,通過楊次山牽線,令禮部侍郎史彌遠首先出擊。

欲知後事,請看下回︰聖旨的彈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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