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奉珠被請進院子,當她慢慢走近元娘,看到元娘縱然被這些人包圍著,縱然滿身是血,她眼中仍是沒有一滴淚,甚至于連霧氣都是沒有的,她的眼楮半垂著看向那些人,明亮而耀眼。
她嘴角斜斜的勾起,似是玩世不恭,又似是看淡一切的睥睨嘲諷。
她倚靠在那一叢綠竹上,身下是成片的半枝蓮,這花只要種上一棵便會自己繁盛生長,蔓延成片。
向陽生長,種子飄到哪里便在哪里開花。
遇上這樣的事情,也便只有元娘會這樣的無所畏懼。被所有的親人指摘,也便只有元娘,縱然心傷,眼楮里也是一滴淚都無的。
可是奉珠看著,那淚珠便大顆大顆的掉了下來。
「元娘。」奉珠推開那些婆子,不管不顧,便撲倒了元娘的身畔。
「珠娘。」元娘略略睜大眼楮,看向奉珠笑道︰「你怎麼來了,還哭成這般的模樣,可是有人欺負你了,等我好了,便為你報仇去。」
奉珠搖頭,連忙撕了自己的裙子草草給元娘包上傷口,哽咽道︰「我不需要你為我報仇。你總是替我出頭,今日便讓奉珠為你做些什麼。」
「竟是為我哭的嗎?」元娘蹙眉不悅。「我真有那樣狼狽可憐?」
「不,你沒有。我只是心疼你,你知道我的,眼淚啊總是太多,就像你說的我把你的眼淚也一起流了。」
「珠娘,謝天謝地,她總算願意讓旁人靠近了。」大夫人稍稍放心道︰「快把她的刀子奪下來。」
聞言,元娘看向奉珠,笑道︰「你會嗎?違背我的意願。」
「不會。正如,在我初回長安時,你單膝跪在我的面前,你說‘歡迎回來,我的牡丹花王’,你這一句雖是無意,可真是說到了我的心里。我真的回來了,一切重新開始。元娘,你還記得我當時說了些什麼嗎?」
「你說‘故人一生一世念,卻讓奉珠如何為報。’我是不是也沒有記錯,我的記性很好。」元娘慢慢靠向奉珠道。
奉珠讓元娘整個身體的重量都壓在身上,摟著元娘道︰「是的,我說是故人,我說是一生一世念,我們是一輩子的知己好友,永不會變。我也不會站在他們的那一邊,讓你為難。」
「我想帶元娘走,請杜伯父、伯母放行。現在不是生與不生的問題,而是,沒有什麼能比得上元娘的命。元娘不想呆在家里,我便請元娘到我家里做客,可以嗎?」奉珠看向大夫人。
「老爺,您看……」大夫人轉向杜公。
「老爺!」四夫人尖叫一聲。「她打了我,就這般輕易的放她走嗎,妾不答應!」
「阿爹。」幾個女孩齊聲叫道。
「你看,珠娘,現在是她們不放我走。她們怕被我帶累了。或者,她們想報仇。看來,是我平時太過囂張了些。現在她們逮著機會就要整治我了。珠娘,你沒有帶人來對吧。」元娘道。
「只有我和綠琴。不過,我大哥很快都到了,元娘你忍一忍。我可能帶不走你,但是若是有大哥在,就不是問題了。」奉珠安慰著元娘道。
「你讓他來做什麼,我的事和他有什麼相干。」元娘略顯激動道。
「元娘你還想瞞著我嗎,我都知道了,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我大哥的。」奉珠小聲和元娘道。
「你听誰胡說的,你大哥嗎?」懷胎這事她誰都沒有告訴,遺直不可能知道。
「那日你們在絳芸軒相見的時候,我和李姬陽都听見了。你別激動,听我慢慢和你說。」奉珠壓下掙扎的元娘,又道︰「你不知,我們偷听了你們的話,當時你正側對著我們,李姬陽看著你自言自語,唇角動作,便知你嘟囔了些什麼,所以元娘,你還想瞞著我嗎?這事本來就該我大哥負責的。這一次你就听我的好不好?」
元娘頹然的倒在奉珠懷里,無地自容道︰「對不起,我、我也不想的。」
「我不知道你和大哥之間是如何發生的,但是我不怪你。我眼中的元娘,雖然有時膽子大了些,但並不是一個放蕩的女子。」奉珠動容道。「不要和我說對不起。我很樂意你成為我的大嫂,真的。」
「謝謝。」元娘長舒一口氣。她慶幸珠娘是懂她的,在知道這件事情的時候沒有罵她不知廉恥,勾引她的大哥。
「你別這樣說啊。你說的我又想哭了。又不是你的錯。」奉珠抱著元娘掉眼淚道。
「我去。」二夫人看不下去,「都磨磨蹭蹭的干什麼,眼見她奄奄一息了,奪下她的刀子,一碗紅花水下去,肚子里那孽胎便沒了。」
「你敢!」奉珠把元娘放在竹子上靠著,站起來擋在元娘面前道。
「你該是那個房娘子吧。」二夫人嘲諷一笑,「怪不得我們元娘會變成現在這樣,原來都是跟你學的。真是物以類聚,都不是好東西!」
「你再說一遍是不是?」奉珠氣道。
「都不是好東西,我就說了,你能奈我何!」二夫人仰著頭逼近奉珠道。「我能這樣!」奉珠揚手便扇了這二夫人一巴掌。
二夫人沒想到一個客人竟然會這麼不給主人家面子,吃了虧,她不樂意,張牙舞爪便要上前去抓奉珠的臉。
「老二你干什麼,住手,那是郡夫人,你想以下犯上還是怎得?」杜公對自己管不住自己的一群妻妾痛心疾首。奈何他病體沉重,說話軟綿綿的沒有力道,也無人肯听他的。
只有一個大夫人一直攙扶著他,奈何大夫人是個軟綿的性子,只能看著干著急。
奉珠平時懶惰,除了學會騎馬,其他手上功夫卻是一點都不會的,論起胡攪蠻纏,潑婦打架來,奉珠根本不是二夫人的對手,她只能先下手為強,趁那二夫人怔愣當場的功夫,連忙又補了一腳在她大腿上。
「啊,我和你拼了。」二夫人平素在家時也照常和四夫人掐架,從沒吃過虧,今兒個竟然被這死丫頭給打了一巴掌,踢了一腳,她心頭火起,張牙舞爪就撲了上來。
綠琴急得不得了,顧不得什麼,把奉珠並元娘擋在身後,擼了袖子就和二夫人掐上了,反正她一個奴婢,縱是失態如潑婦也是無礙的。
元娘扶著叢竹掙扎著站起來,提氣怒喝道︰「馮芍你敢亂來試試,你信不信我一刀子捅死你。」
「賤婢,滾開,我找你主子和你無干。」二夫人一個養尊處優的貴婦,再怎麼厲害也不是綠琴的對手。奉珠的四個丫頭除了彩棋、青書是武婢,綠琴、錦畫卻也是跟著奉珠學騎馬,閑著時跟著彩棋練過幾下的,現下彩棋、青書不在,綠琴自是放下姿態,使出全身的力氣對付這個瘋女人。
「你們都是死人啊,還不快把她們分開,成何體統,這、這成何體統。」三夫人端莊道。
「二姐,打,使勁打。抓那賤婢的臉,抓她的頭發。」四夫人火上澆油,冷眼瞧著二夫人和一個奴婢纏上了,她高興的直拍手。
「娘,我幫你。」杜三娘看她娘吃虧,忙拉上丫頭要上去幫忙。
「大哥——大哥——你在哪里啊,快來,再不來,你妻子孩子都要沒了!」奉珠焦急大叫道。
奉珠這一聲,卻讓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唰一下目光全部集中在奉珠身上。
縱是那位正和綠琴掐架的二夫人也松了手,叫道︰「奸夫是誰?」
「奸夫是誰?」四夫人尖叫道。她自是知道奉珠的大哥是誰。
「奸夫是誰?」大夫人激動道。
「房府嗣子,房遺直?呵,這不可能。」三夫人說出那奸夫的名字,僵硬笑道。
杜公被氣的直喘氣,幾乎要失語之時,听得奉珠的話,立時止了喘,重復道︰「你大哥的孩子?」
元娘頹然的一坐在地上,以手捂臉。
奉珠挺了挺腰身,輕咳一聲剛要開口道,便听有人自己卻承認了。
「我。」遺直一路快馬加鞭,硬生生把一個多時辰的路程,減縮在一個時辰內趕了過來,也虧得他那一匹是寶馬。
錦畫氣喘吁吁的跑到奉珠身邊,忙道︰「娘子,你沒事吧。」
「錦畫你辛苦了,回府後必有重賞。綠琴,你沒事吧,」奉珠看著綠琴的臉被那潑婦抓出一個指甲痕,惱怒道︰「我一定要狠狠的收拾她一頓。」
遺直在元娘身前蹲下,道︰「因何不告訴我?」
「起開!」元娘煩躁道。
遺直對她這態度已是見怪不怪,起身走向杜公,跪在杜公面前道︰「杜伯父,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元娘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
「啊?啊,是你的啊。」杜公腦筋有點轉不過彎來,「是你的,是你的!」杜公猛然站起身,揚手就給了遺直一巴掌。
遺直生生受了,給杜公磕了頭,道︰「小佷真心求娶元娘,伯父,望能應允。」
大夫人猛點頭,提著的心略略放下,看著遺直埋怨道︰「你這孩子真是,唉……讓伯母怎麼說你好呢。」
「我不答應。」元娘哼道。
「不孝女,這會兒哪里由得你,孩子都有了,不嫁他,你能嫁誰去。」杜公氣得猛拍自己胸口,深怕一口氣上不來,就此死了。
「你不用听她的,挑個好日子你就來娶吧。」杜公被元娘氣得,也不想去難為這個「奸夫」了,既然有人肯娶,那就趕緊的嫁出去。
「我不嫁。」元娘又堅決的說了一遍。
大夫人斥責元娘道︰「你們孩子都有了,還鬧什麼鬧。你要早說奸夫是誰,哪里還能吃這麼多苦頭。可是把娘嚇死了。」既然杜閣老答應了,遺直便又去說服元娘,蹲在元娘身邊直接道︰「你肚子里有我的孩子,無論如何你必須嫁給我。」
「好。」元娘這才正眼看向遺直,笑道︰「想娶我也可以,你答應我幾個條件。」
「你說,只要不違背孝道,你的什麼條件我都答應你。」遺直認真的看向元娘道。
「話別說的那麼早。听好了,第一,除非咱們和離,否則你一輩子只能有我一個女人,你听仔細了這里頭的意思,不僅不能納妾,不準有侍妾,更不準踫旁人。便是在我懷胎期間,你也要守身如玉。」元娘笑睨遺直道。
「這個可以。」遺直想了想便道。
元娘眯了眯眼,猛的起身,把白刃抵在遺直的大動脈上,狠道︰「君子一言。」
「駟馬難追。」遺直借口道。
「記住你今天說的話。若是讓我知道你違背了今日的話,我定然親手殺了你。」
「可以。現在能把刀子放下了嗎?」遺直挺心疼這樣的元娘的,這個小丫頭竟是這樣剛烈,堅強。
元娘所有的力氣告罄,此時遠離長安已是不可能,便先從了他,再從長計議。
手一松,那刀子從她手上滑落,身子一軟便往後倒去。
遺直眼疾手快的抓住元娘的手,一把抱起。
「珠娘,去你家,看你郎君去。」元娘昏厥之前,輕輕道。
遺直看向奉珠,奉珠輕撫元娘的臉頰,心疼道︰「元娘不想呆在家里,大哥,咱帶著元娘走吧。」